老大夫的问话,若换个语调,则稀松平常。但老人家飞奔数百里,赶到之后,连口水都没喝上。人命关天,这也情有可原。问题是,产妇看过了,药也煎上了,人家小娘子的相公都没叫他留外头,偏孟瑄这位外人,不让他去厢房歇息,只在这候着,他看孟瑄自然不顺眼。

    见孟瑄怔住,说不出话,老大夫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捋了一把胡须,撸下上头的冰渣子,换了稀松平常的语气,追问了句:“据我所知,小哥不是千户娘子的相公,也不是兄长。”

    老大夫是军医,他颠簸了这许久,岂能不知自己救治的是哪个?顾家老爷子退下之后,下一代如今还在密云混着呢,没一个在辽东的。

    孟瑄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把自己已经掐出血的郑智,头也不回道:“你这个老货!有好奇这些的功夫,不如想办法把孩子也保住。”

    老大夫立即不干了,咋咋呼呼地和郑智算账:“老朽若非当年被你小子骗了,用得着来这破地么?我几时说孩子一定会没的?那稳婆操作妥当,孩子还是能包住的。只身子骨教别个差一点,是必然的。”

    郑智想起顾遥的话,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但此刻,他真的希望大人和孩子都没事。若是孩子有事,不说顾遥,他自己都受不住啊。先前因为这个孩子害顾遥一直吐,他不止一次地念叨,若是孩子出来,定好好收拾他。这会儿,只要孩子出来,他必将孩子视若珍宝。

    希望,无法控制地希望,或者说,奢望。

    郑智做不到不去希望,便和老大夫你来我往的斗嘴。孟瑄的身份自然吐了出来,老大夫一听是孟家的十一爷,和顾遥是何关系,不言而无。看了眼垂下脑袋的孟瑄,老大夫长叹一声,专心找郑智麻烦、助他转移注意力了。

    低首的孟瑄,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再说任何话。

    就在老大夫别有深意地问他是谁时,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忽略了。而且,忽略的这个事,叫他心里毛毛的,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在他全身四溢。没等他想通,喂过药的顾遥再次叫喊出声。门外几人,包括孟瑄,全都紧张地注视着那扇门,那扇窗。

    这一次顾遥和孩子,没有折磨他们很久。不过一刻钟,里头便传来“生了生了”的雀跃欢呼声,并几声微弱的啼哭声。老大夫立即嚷道:“尽快收拾,我要进去看孩子。”

    里头得了令,三下五去二的挂上帘子,将顾遥遮住,随即玉娘开门,郑智与老大夫同时迈进。

    门太小,俩人卡住。老大夫不客气地将郑智往后推了一把,郑智知道轻重,主动避让。老大夫进门就看孩子,郑智则进到帘后,去看顾遥。

    顾遥动了动嘴,但因嗓子喊哑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已经快两天没合眼了,这会儿疲惫得一塌糊涂,没有睡去的原因是,她方才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郑智读懂她的唇语,握着她的手安抚:“这个孩子比别个都弱一些,哭声就能听出来。不过,有华老在,你放心。华老是哪个,你还记得不?”

    顾遥扯了个微弱的笑。

    她当然记得啊。虽然上次见面,要倒退到三年前。但是,华老这个人,实在让人难以忘记呢。上次郑智把他偷来,是给青山看诊。别人称其为华老,而她,则觉得那位老人是话痨,人如其名的话痨。

    华老不仅话多,还比三姑六婆八卦。八卦得沈从君回主堡待了半个月,直到华老离开才回来。沈从君能躲,可怜的崖山便无处可躲了。崖山被华老逼得,说了超长的一段话。

    “我不成亲、没找女人,是因为练的是童子功。真的不是不行,华大夫不必费心。真的,我话都很少说,懒得骗你的。也别问我童子功的秘诀,祖传的东西,不能外传。”

    换个人说童子功,华老指定不信。但是,说这话的是看起来顶多二十、实际已过而立之年的崖山。是以,他越说不外传,华老越是感兴趣。

    那半个月,崖山生生被华老折磨得老了半岁不止,可喜可贺。

    但是,华老话痨八卦,却是非常可靠的。想着想着,带着疲倦的笑容,顾遥沉沉睡去。

    郑智待她睡安稳,才去看孩子。见华老重新将孩子包上,郑智便问:“孩子如何?”

    华老道:“遭了些罪,身子骨也不够壮硕,六斤都不到。不过,并没什么别的毛病,先叫他娘亲自养着,挺过这头三年,便无事了。而你呢,把他娘养好了,他也就好了。不要怕麻烦,这里没有的东西,和家里要去。”

    待华老也替顾遥把过脉后,又嘱咐了一番,方去歇息。

    孟瑄替郑智付了稳婆的银钱后,站在外地问郑智:“我能进去看看么?”

    郑智应声,孟瑄进去。

    帘子已被撤下,睡炕的人,都是脑袋都是冲外的。睡在炕头的顾遥,不仅脑袋冲外,还面朝门口。白净的小脸,埋在柔软的天蓝色枕头上,一缕黑发自脸颊落在枕头上,正好将顾遥那不美颜却温婉的小模样勾勒了出来。

    看着看着,孟瑄心安了。

    郑智却不愿意了,问:“你不是来看孩子的么?”

    孟瑄这才去看孩子,其实看了也白看,他对孩子很熟悉,但对才出生的孩子一点儿不了解。不过,襁褓中的孩子虽然瘦瘦小小的,还丑丑的,但观其轮廓,显然又是一个顾遥。

    是以,孟瑄满怀期待地问:“是个小闺女不?”

    “不是。”

    原来是个臭小子啊,孟瑄才凑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一盏茶后,孟瑄也回去休息。可他满脑子都是顾遥安静的睡颜,根本无法入眠,索性做起来拉着秋溟唠嗑,问秋溟:“我脑子里、心里总想着她。谁惹她不开心,我就想收拾惹她不开心的。若有人说我和她没关系,我这心,就闷得不行,喘气都难受——”

    不等他问,秋溟欢喜道:“如果那个人是个姑娘家,小的就恭喜十一爷了。”

    您都二十多了,终于开窍了,哪能不恭喜?

    孟瑄没意会到秋溟的意思,咦了声,问:“何喜之有?”

    秋溟只得咳了咳,矜持道:“十一爷,有喜欢之人了。”

    有喜欢之人?孟瑄忽然暴怒,骂道:“你一个光棍懂个屁,我怎么会喜欢她?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说到最后,孟瑄自己说不下去了。

    我怎么会,不喜欢她?若非喜欢,我怎会将她的脸,记得如此清晰?一头砸向硬炕,孟瑄拽过被子,捂住了脑袋,捂住了那无声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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