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三海,俗有北海、中海、南海之称,实则就是将太液池分为三大区域,琼华岛正是位于北海的太液池南,岛屿之上有天然山麓,故而岛上建筑是依山势分布而高低错落有致。西苑是位于皇城之内,作为天家皇室的禁苑,自然不允闲杂人等出入游逛,今日太后寿诞定于琼华岛上,就算天子已经因为国事繁忙先一步移驾,但皇子皇孙乃至宗室子弟仍在聚饮,而女眷不仅仅只有舒娘子、春归等等外命妇,还有六宫嫔妃在场,此时男女大防极其森严,所以琼华岛上多数殿苑都布置有宫人宦臣,以防男女混杂惹生绯闻韵传。

    毕竟别说内廷嫔妃,今日获邀的外命妇都是太后亲朋故交,也不能完全禁止宾客们逛玩比如谢昭仪满肚子的疑难要寻易夫人商议,就得寻个僻静地方,只要不是男宾聚饮之处,宫人宦臣当然是不好阻拦的。

    若今日没有舒娘子相邀,春归是绝对不会四处逛玩的,又就算有舒娘子相邀,她仍是因为太后特地遣了宫人指引避开禁忌才能真正安心,所以当沿着山廊往北堤逛玩时,春归完全没有预料这一路竟然还会碰到变故。

    山廊并非一直往下,本就曲折盘桓,且还有分岔的横廊通往分布的殿苑,大约是往下行走了两道拐折,经过四、五处岔廊,林木成荫的景致已经逐渐豁然开朗,预感着就快抵达北堤回廊的时候……

    她忽而听到右侧岔廊那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起先还以为是错觉,但舒娘子也几乎同时站住了步伐,这印证了春归的耳闻不虚。

    右岔廊并不波折幽深,抬眼就能见到是通往一处花苑,花苑的月洞门前并没有站着宫人宦臣,对琼华岛的地势极其不熟的春归没有贸然往那头去,她只是愣愣的盯着舒娘子,眼睛里写满了对地头蛇一般的信赖。

    “地头蛇”不负小拥趸的盼望,说出了这处花苑的名头:“这里是纡佩园,通往芸香台,应当不会有女眷误行至此。”

    琼华岛是片不小的区域,不能处处殿苑都有人盯防驻守,且这里已经远离广寒殿,若非是舒娘子和春归得了王太后的特允,其余女眷不可能游逛到就快接近男宾聚饮的区域,更何况今日男宾们聚饮之处既非纡佩园又非芸香台,又就算舒娘子、春归获得特允,身后也跟着宫人指引,万万不至于误行,所以这里没有安排人员盯守。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人在里头发出一声惊呼?

    偏偏在无人盯守的地方有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舒娘子和春归都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恭人和娘子稍候,待奴婢前往察看。”一个宫人道。

    王太后安排的是四位宫人跟随,都是三十出头的年岁,行事自然老道成稳,很明白事有蹊跷但舒娘子和春归都不便贸然探望的道理,自告奋勇前往一探虚实。

    这时春归又听见隐隐的惊呼,这回是男子的嗓音。

    连忙再次望向“地头蛇”。

    舒娘子却蹙紧了眉头,好半晌才道:“山廊迂回,行走到此,的确难以左右而辨东西,不过我曾经陪着太后娘娘来过琼华岛几次,知道纡佩园……还有一条捷径通往北

    堤沿廊,不过沿廊出入口应当有宦官盯守。”

    “是有人强行闯禁?”春归判断道。

    “有这样的胆量的人也不多。”舒娘子的眉头越发蹙紧了。

    “我早前听那女子惊呼,声嗓似乎年轻。”

    “今日获邀的闺秀除了宗室女之外只有两位。”舒娘子倒吸一口冷气:“陶姑娘正在广寒殿,极有可能是……”

    “董姑娘。”春归叹息。

    她和董明珠只有一面之缘,说不上多么大的好感,不过至少没有恶感,且听兰庭平时的讲述,她对晋国公可是大怀敬仰,爱屋及乌的人之常情,春归自然不希望晋国公的孙女清誉被毁。

    这世道清誉名节有损对于闺阁女子而言可是危及性命的劫厄!

    没有继续逛玩的心情了,舒娘子和春归都神情凝肃地站在原地等候,不久便见前往打探的宫人急步而来,光看神色便知事态不妙。

    “晋国公府董姑娘失足落水……”

    “什么?!”舒娘子惊呼出声。

    “不是失足落水,应当是董姑娘自己跳入芙蓉池,在场还有太孙殿下及高公子,皇后娘娘宫中的检贞也在,奴婢赶到时,还见五殿下、六殿下及宁国公府的王公子也刚赶到……”

    “董姑娘现在如何?”舒娘子忙问。

    “应当……无甚大碍……”

    “什么叫应当?”春归也急了。

    “董姑娘应当熟谙水性,并未遇溺,还能喝止殿下与公子下水相救,只是……只是不愿从池中上岸……”

    “快去通告太后娘娘一声儿,但切记不要惊动旁人!”舒娘子赶忙下令。

    “世母,董姑娘即便熟谙水性,但几位殿下都在……咱们还是先一步赶去才好。”春归忙道。

    舒娘子深深吸一口气:“今日可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太孙这样做……还真是无法无天!”

    舒娘子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春归以及剩余的三位宫人快步尾随,往纡佩园中行进并未多久,就见一面的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已经长出水面,但不能遍及这一大面的池水,一间水榭里,果然站着几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儿,五皇子、六皇子春归是认识的,一眼认出来,他们两个连同一个面生的少年,正张着臂膀似乎阻拦另外两人。

    春归极快的睃了一眼水榭里站在的唯一女子,距离太远看不清眉目,神情也模糊不清。

    水里还泡着一位,的确没有遇溺,已经游去了另一边儿,更看不清眉眼。

    春归没有缠足,立即绕堤飞跑过去,待到一处许是专供小舟停靠的凸堤,才冲泡在水中的女子喊了一声:“董姑娘!”

    水中的女子回过头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往这边浮游,春归渐渐看清了她的眉眼,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董明珠。

    “我现在不能上来,有劳娘子,令人备一套干爽衣裳,再请人报知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我是被人逼迫才跳入水中避险!”

    董明珠仰着面孔,却将身体沉在水下,她显然没有多少惊恐,但眉目间却写满了恨怒。

    春归又忙跑回去

    ,堵着舒娘子一番通报现场情形。

    这个时间董明珠一直泡在水里,不过春归丝毫没有看出狼狈窘迫的情状,心底实在佩服,这真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泰山崩于眼前也凛不变色。

    先来的不是太后,而是一群宫人,由萧宫令率队,飞速把闲杂异性劝退现场,董姑娘要求的干爽衣裳也同时送到,直到这时她才向春归伸手:“有劳娘子助力拉我一把。”

    将这姑娘拉上堤岸的时候,春归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但似乎仍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当到一间屋子,春归主动替董姑娘更衣理妆,忍不住多嘴道:“多亏了姑娘还会凫水。”

    “是啊,要不今日就只能一死了。”董明珠冷眉肃目。

    这让春归手里的黛笔不知怎么着落,她叹了一声:“要不……就不描眉了?”

    董明珠似乎这才惊觉,缓和了眉目,竟然起身一礼:“有劳娘子,我虽险遭凌辱,不过今日是太后寿诞,臣女不能失仪人前,有劳娘子恩替修饰。”

    虽说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听董明珠亲口说出“险遭凌辱”几字,春归心里像是注了铅直往丹田底下砸去,她几乎是摒着呼吸替女孩儿描好两道乌眉,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一阵间把事发经过缓缓地说,像这样一直保持冷静,情绪起伏过大容易造成言辞混乱,姑娘受了屈辱和惊吓,又事关名节,是非曲直理当申诉清楚,可……言辞一定要斟酌,切勿受人以柄。”

    董明珠抬眼把春归盯了一阵,眼眸里遍积的愤懑中才透出一点的柔和,她微微颔首:“娘子今日相助之恩明珠铭记在心。”

    而后她就正襟危坐着恢复了沉默。

    春归也能体惊闺阁女子险遭侵犯,这时惊怒未定的心情,她轻轻在董明珠的肩头按了一按,便走到了屋子外头,正好看见舒娘子往这边迎来,拉她离门帘稍远些,轻声问道:“董姑娘情绪如何,这时是否适宜应对?”

    “险些受辱,惊怒是难免的,不过我看她还算镇定。”

    “不会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哭泣吧?”舒娘子显然很是担心,今日毕竟是娘娘的寿诞,可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能不理论清楚,要若董姑娘情绪过于激动,哽咽流泪的话……纵然王太后不会介意,指不定旁人会用这把柄斥罪,冤屈未申身上就担着罪责,依董姑娘的脾气,舒娘子担心她会做出更加莽撞的举动。

    “眼圈儿没红,哭泣应不至于,我就担心这事就算理论明白,董姑娘怕也难逃诽议。”

    “太后娘娘一听宫人禀报,就知道这事不宜声张,和皇后寻了个由头出来,也遣了人去请易夫人到场,并没有别的人跟随。只是……张太后受了寿阳郡主的怂恿,竟也来凑热闹,曹国公府的女眷和那陶姑娘也跟着张太后一同来了。”

    闲杂人等已经太多,但是由张太后作为领队,怕是连王太好都不好多说什么,春归就更加无计可施了,叹息道:“有的人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别的人是为了看热闹,寿阳郡主必定是另怀目的!”舒娘子断言。

    春归经这一提醒,顿时想起了寿阳郡主和这件事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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