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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娘子撞着春归的肩膀,压低声轻轻的笑:“知道顾娘子不会怪我莽撞,我才敢这样直话直说,再者周王妃也确然让我敬服,王妃当真才不愧是大家风范呢,不比得那些自恃出身满口德义礼教,却压根就不知何为仁义风范的人,说实在我这性情,着实和王妃所受的礼教是格格不入,然而王妃并不曾因此便鄙夷篾视,能把那些内训规范里的精华真正吸纳,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我见识不多,王妃是仅有的一位。”

    春归也表示赞同:“内训规范也不是一无所取,可多数人口口声声的礼仪教条,把那些仁义温良的品德却压根不放在心上,说起来个个都像懂得规矩,实则是最不按规矩行事的人,私底下坏事做尽,甚至践踏他人的性命,唯把贤良淑德四字写在脸上而已。”

    春归和冯娘子都不是在意声名的人,但她们却并不鄙夷重视声名礼矩者,比如像易夫人和董明珠母女,愿用生命捍卫声名,但她们也确实不做有违德礼之事,磊落端正,就很值得春归钦佩。

    不由遗憾,自家小姑子兰心过去也对董明珠钦佩折服,然而一点也没学得楷榜的品行心性,大抵赢得小姑子钦佩的条件仅只是出身尊贵,把“人以群分”理解为“门当户对”,这样的认知必然不是出于兰庭,老太太着实难辞其咎。

    当日头几近没入山峦,兰庭才终于出现在周王府的一侧街门前,周王府的大管家亲自把这位贵客迎送入内,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宦官,一直随伴周王殿下左右,理应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不过兰庭当然没有和这宦官提起任何不能张扬的事体,全当自己真是来赴普通聚会的模样,听宦官笑眉笑眼的道:“赵修撰之前,徐馆士及施都事等五位贵客都已入席。”

    “哦,这样说来是我拖延了开席的时辰。”兰庭笑应一句。

    “诸位皆知赵修撰最近公务压身,能抽出空闲来赴宴已经难得了,殿下更是考虑周道,上昼时已让王妃亲自请了顾娘子过来,说只有如此,赵修撰才不至于找了借口推辞今日宴聚。”连宦官都忍住打趣了一句赵修撰小两口的“焦不离孟”。

    兰庭却留意见宦官说这话时似乎稍稍提高声嗓,而廊庑底正在候令的婢女之一,低垂的眼睑遮掩下那丝窥视也没逃过兰庭的知察。

    周王府里的耳目啊,确然有些让人防不胜防

    的。

    不过倒是能够笃定大管家是周王殿下的自己人。

    这一场饮谈直至夜深,到后来唯有周王与兰庭还能推杯换盏,石舫之外,一片静寂的秋水,月色弥漫里,扁舟一叶,渔火明昧,乐伎乘舟仍奏一支箫管,周王殿下时而大笑两声,时而低声轻语,看似仍在闲话风花雪月,青草岸边,仍在候令的婢女却谁都不能听闻交谈的详细。

    明珠和春归仍在,不坐石舫里,而凭栏观赏月色,婢女们尚能听见她们的交谈,如漫无边迹却相谈甚欢,三更半夜仍然不觉疲倦。

    如此舒爽宜人的秋夜,石舫里的话题实则是凝重的。

    “皇上竟也开始迷信术士及长生之道?”兰庭没有蹙眉,似乎唇角还带着丝欢快的笑容。

    周王佯作劝酒的模样,语气听上去十分低沉:“先帝因为迷信术士重用奸邪,曾闹得朝政几乎尽为妖孽所控,而今有识之士,谁不畏虑术士再度乱政?然父皇最近……龙体确然欠安,而那丹阳子又为高公公所荐……”

    世间众人无论贵贱,都为生老病死忧虑,九五之尊确也不能免俗,尤其是弘复帝患有心疾,太医院的众多医官都无能为力根治,越是病症加重,越是面临死亡的威胁,越是不能摆脱长生的诱惑。

    兰庭惊疑:“术士乃高公公所荐?”

    “据说这丹阳子曾经治愈一例心疾病患,高公公深知父皇的病症日益加重,常感胸中绞痛甚至昏迷,高公公经亲自验证,才将丹阳子上荐御前,丹阳子只用一枚丸药,真能缓解父皇的心疾症状。”周王饮一盏酒,又道:“不过父皇无意恩封丹阳子高官重职,甚至有意隐瞒信重术士一事,却已经下令留用丹阳子于钦安殿奉玄修道,这丹阳子在此关头出现,着实让人不能安心。”

    “皇上信奉术士,此事哪里能够隐瞒?应当不过多久,朝野便会人人知闻。不过丹阳子既能治控皇上的心疾之症,事关龙体康健,朝中人士自然不敢谏奏皇上驱离术士。”兰庭替周王再斟一盏酒:“殿下是想让庭通过陶镇使察探丹阳子的来历?”

    “正是。”

    兰庭沉吟一阵方道:“此事不可。一者丹阳子并未作乱,陶镇使忠于君帝,必不肯行为有违帝意之事;再者丹阳子既为高公公所荐,高公公执掌东厂,想必不会轻率上荐不知根底者于御前,既经

    东厂探察,丹阳子来历无疑,要么此术士当真并非他人摆控安插,要么幕后人行事十分谨慎,锦衣卫追察未必能出端倪,且极易因此惊动东厂,高公公虽则往前不和陶镇使争权,可一旦觉察陶镇使竟在未获圣令的情形下私察皇上信重之人,必会起疑陶镇使的居心。”

    兰庭担心的是要若因此引起高得宜与陶啸深的争斗,不管胜负如何,东厂和锦衣卫的实际长官要若换人,大权便极有可能落于奸邪之手,对于大局而言都是有害无利的事。

    “那么难道就要放任不管这术士?”

    “但凡居心叵测之人,迟早会露马脚,我的想法是先且摁兵不动。”

    “倘若丹阳子是为太孙指使……”

    “这一可能甚微。”兰庭道:“太孙左右并无机谋之士,我不信太孙安插之人能够经受东厂的追察而不露端倪。”

    这晚兰庭自是只能留宿周王府,他也并没隐瞒春归丹阳子的事故,春归难免狐疑:“皇上病症加重一事,难道朝野尽知?”

    “故太子便是因心疾过世,皇上患有心疾一事其实不算密隐,然病症的轻重缓急,当然不会传得朝野尽知。”

    “那殿下因何得知丹阳子能救心疾之急?”

    “是因圣德太后告知。”兰庭显然已经听过周王详尽解释:“皇上要留用术士于御前,先行禀知了太后娘娘,道丹阳子进奉的并非长生仙丹,丹阳子更非普通术士,实则为一道医,且医术十分了得。太后娘娘宫中有一老宫人,因风湿病痛,导致膝盖无力而瘫卧多年,怎知经丹阳子施针,病症大有好转,虽仍然不能站立,可再不觉察骨痛难忍,膝骨的肿/涨已经渐渐消除。”

    “所以太后娘娘便允了丹阳子侍奉御前?”

    “丹阳子进献丸药,势必会先交太医院察证,虽诸太医不能肯定丸药能否治愈心疾,但确定于人体无害。”

    “荼蘼亦患心疾,也许我能恳求娘娘赐药,先看是否能够让荼蘼彻底得治。”春归提出一个办法。

    她倒并不认为道医都是装神弄鬼的神棍,事实上莫问小道的师父逍遥真人就的确多次妙手回春,让濒死的病患得到救治,春归认为倘若丹阳子也确实有此高超的医术,或许得到弘复帝的信重并非一件坏事。

    兰庭也赞同春归的计策:“有劳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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