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赵成家的路上,韩立对梁珺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两人并肩,影子被月光拉了很长,乡野路上过早地安静下来,脚步声一轻一重。

    梁珺到这会儿其实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看到的那些东西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就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是不愿意承认,人性可以自私到这种程度,更不想去相信梁逸生也是这样的人。

    她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见过梁逸生,对吧?”

    平板电脑里有记载,但她还是想问具体情况。

    韩立“嗯”了一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圭城,比和江煜见面的时候疯的更厉害,话说不完整,问不出太多信息,大部分时候在叫柳玉言的名字。”

    “呵……”梁珺不知道为什么想笑,“还记得柳玉言。”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和难受。

    在看过那些资料之后,如今她就是想欺骗自己也不能了,柳玉言是被梁逸生从泉之眼带去的种子折磨致死,长达数年的非人磨难……

    柳玉言所经历的那些恐惧,痛苦,绝望,悉数都是梁逸生给的,她一直以为梁逸生深爱柳玉言,但这怎么能算是爱?

    韩立又开口:“我擅作主张……联系圭城当地有关部门,把梁逸生关进精神病院了。”

    说话时他留心观察她神色,“他无法保护自己,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一群孩子用石头打,他也无法和人交流,我找心理医生做他几天工作依然没用……”

    “他还需要保护自己?”梁珺没等他说完就冷笑,“泉之眼难道不会保他一辈子?”

    她停步,抬头看他,“我是被柳玉言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最初他不在家,我和柳玉言等在家里,我只认柳玉言是我母亲,他算什么?”

    “从他杀了柳玉言……不,”她停几秒,“从他决定利用柳玉言做祭品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我就没有这个父亲了。”

    月光下,韩立看到她眼底的冷漠,但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心疼,相处这段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嘴硬心软。

    梁逸生给她的匕首,被她保存至今随身携带,她表面淡然,心底一定还是难受,他手动了下,只是一瞬想要揽她入怀安慰她,但很快就想起现在他和她之间的状况也不适合做这些,终究还是没动。

    梁珺回头继续往前走,眼眶已经红了,说不清心里是悲哀还是愤怒。

    资料里有关于梁逸生的一切是拼凑出来的,韩立凭借手中佣兵团的关系网,收集了不少信息,包括八年前发生在梁家的惨案留存在档的那些记录。

    在记录里,梁家是一夜之间被火烧光,里面发现了柳玉言被烧的几乎只余下骨头的身体,梁逸生失踪,两个孩子受惊过度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口供,最后只定性为火灾。

    梁珺记得那时她看到梁逸生拿着刀站在房中,血泊里柳玉言的身体已经碎成一块一块,却还在不断蠕动,她被吓的不顾外面大雨跑了出去,后来她想当然认为柳玉言被切成一块块都没死,梁逸生才放火烧了整个屋子。

    但按照记录,最后柳玉言那具身体虽是骨头,却是完整的。

    那堆碎了的东西,又长回去了。

    梁珺记得那之后她带着梁叶先去了福利院,那时起梁叶开始做噩梦,有时会拉着她的手让她看那些梦境,初时她以为不过是噩梦,但后来在新闻上看到报道,与梁叶梦中的情景不谋而合,她才开始觉得可怕。

    后来她甚至开始排斥梁叶触碰到她的身体,她不想看到那些血腥凄惨的情景。

    再后来,她发现,梁叶长不大了。

    福利院开始有人问梁叶是不是发育有什么问题,她起初也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三四年过去,她也骗不过别人,只能带着梁叶离开福利院,自那时候姐妹两开始漂泊,居无定所。

    无论到哪里,居住的时间一久,周遭的人就会发现梁叶的问题,对外她宣称梁叶十二岁,梁叶很配合,有时候她觉得梁叶是怪物,但还有些时候,她觉得梁叶还是很乖的。

    柳玉言曾叮嘱她要照顾好梁叶,而梁叶如今是她唯一剩下的家人。

    但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梁叶也许真的不是人……

    她带着梁叶四处漂泊的这几年,不曾想过去找梁逸生,自然也不知道梁逸生在放火那夜将自己的手记和另外两颗种子带走,他疯疯癫癫流落街头,拾荒度日,就在离开梁家同年见到江煜。

    江煜那时才刚十九岁,还是孩子一个,和自己的朋友在街边见到梁逸生衣衫褴褛,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交集,但粱煜那一日和朋友一起在等司机开车过来。

    等的时候在路边见着梁逸生,以为梁逸生是乞丐,将身上的零钱扔给了梁逸生。

    梁逸生手里拿一本破旧手记,还用纸包了两粒东西,拿给江煜,人还是疯疯癫癫的,说手中的东西可以帮江煜达成所有愿望。

    江煜嫌弃至极,但修养良好,并不发作,接过东西之后听见梁逸生说,这东西可以拯救绝望中的人,想要达成愿望,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梁逸生说,他也已经付出代价,野心毁灭了他。

    韩立是查不到那一日的具体情形的,这都是后来江煜转述给韩知夏的话,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天之骄子江煜会花一个小时在路边听一个疯子讲故事,最后竟没有扔掉那两颗种子,还拿了梁逸生的手记。

    手记破破烂烂,留下的内容已经不多,江煜扔到车里。

    纸包里两颗种子,江煜自己拿了一颗,另一颗给了身边一起的朋友,上了车之后笑说:“回头种在家里,看看能长出什么东西。”

    种子被家里佣人真拿去种了,没长出什么东西来,江煜完全忘了这东西,出国留学后带韩立回国,接手家族企业下的两家公司,人生可谓顺风顺水,唯一称得上是磨难的,就是和韩知夏在一起之后,江家人不乐意接受这个姑娘。

    没背景,没家世,江家是名门,就是不联姻也要讲求门当户对,韩知夏和江煜的恋情受到了很大阻挠。

    再后来,江煜就出事了……

    江煜之所以又想起那种子,也是因为自己多年不见的朋友几句话,那人已经得益于种子,所以江煜后来也去自家老宅寻种子,他房间的东西佣人没敢动过,那花盆里不知名的东西依旧没长出什么来,他将它带去了他和韩知夏居住的地方。

    再后来的事,梁珺也不太想回想了。

    韩立的资料里有事情始末,还包括了江煜那个朋友身上发生的事,但这都属于过去,现如今他们就在这里,却也揭不开泉之眼的面纱。

    那害人的东西距离他们这样近,他们却拿它没有办法。

    柳玉言被折磨致死,外面还有两个人在重复这个过程,其中包括韩立的妹妹。

    梁珺这一夜都没睡好,过去几年发生的事和那些资料中的东西搅合在一起,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她心里难受,为柳玉言,为梁家,还有一阵她甚至觉得恶心。

    在南贾村村民将祭品生生撕裂先给泉之眼,而在外面,韩知夏曾以血供养那种子,长达数月之久,不论这东西是植物还是什么怪物,它对血有一种特殊的渴求。

    这夜韩立还是强势地留在她屋中,她没心劲去赶人,他靠在炕边,深夜时他侧过脸在黑暗中看她许久。

    ……

    韩立和梁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这是李林观察出来的,这两个人,不再针锋相对,但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亲密,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但梁珺对韩立说话没之前那么冲了。

    翌日早李林起床,第一件事是将被绑在墙角的何琇给放了。

    经过梁珺几番工作,他勉强同意让何琇在屋里休息,但他还是怕这女人,所以绳子的束缚是少不了的。

    这天天气不太好,早饭时韩立李林还有赵成在外面院子里吃,何琇在屋子中小声和梁珺抱怨,“谁来救救我吧,让我赶紧摆脱这个身体,我昨晚一夜被绑在墙角,身体都动不了,一夜啊!地上又冷又硬,现在还浑身难受……”

    梁珺没办法,“李林怕你……谁让你之前攻击我,现在他们都提防你,不然你就可以和我睡。”

    “我的目的是离开这里又不是杀人!”何琇垂头丧气,念及自己的前科,面色讪讪的,“那次攻击你也是因为你不愿意开车走我才……韩立口口声声说是怕我攻击你,借口冠冕堂皇,我看他就是想和你睡才这样说。”

    梁珺神经一跳,“别瞎说,什么叫和我睡?我跟他各睡各的。”

    “那么大的一点炕,还能各睡到哪里去,”何琇笑的不怀好意,声音压更低,“他正值壮年,体格那么结实,那里尺寸可观……和你睡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出事。”

    梁珺被这直白的话刺的浑身都烫了起来,嘴巴张张合合几番,没发出声音。

    她还真没认识几个女人能把这些说的这么直白的,直白到……

    她猛然反应过来,“他尺寸什么的你怎么知道的?!”

    何琇挑事儿地笑着:“摸过。”

    “摸……”梁珺一时间傻了,“什么时候!你,你怎么能……”

    梁珺嘴巴都不利索了,问出来又想打自己的嘴,她没吃过猪肉,但她见过猪跑,在什么情况下能摸?那当然是……

    她本来在地上一个小马扎坐着,但火大地站起身,差点捏碎手里的窝窝头,“你这身体还是刘佳乐的,你别太过分,想男人想疯了你就去摸李林。”

    何琇坐在炕上悠悠喝了口水,瞥一眼门口的黑影,似乎对梁珺的怒气没有感知,笑着道:“怎么就不能摸了,我又不是刘佳乐,韩立身上也没盖谁的章……”

    “他是我的!”

    梁珺气的脑海空白,本能反应出这么一句。

    “别再碰他,我是同情你才想多照顾你一点,你要是再敢勾引他,我会砍了你的手!”

    她放话威胁,也没想何琇这身体还是刘佳乐的,气急败坏地转身要往出走,就见门口矗着个高大身影。

    韩立站在那里盯着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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