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一杆色泽苍黑泛寒芒的长枪穿过侍卫的腿弯,将那侍卫如同困兽似的猛钉在正华门外的青石板上,侍卫趴扑在地,凄声痛呼,疼的汗如雨下。
    所有人皆愣了住,眼睁睁看着那侍卫身下蔓延出一滩刺目的鲜血,而他痛苦的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那长枪分毫,一瞬间,所有人转身朝来枪来处。
    目之所及,又有八匹高头大马朝着宫门而来,和冯璋不同的是,这一行人马速并不快,虽然马速不快,人数也不多,可在气势上,这一行人却远胜冯璋这一行。
    一袭撩黑的劲装加身,当头之人,正是燕迟。
    在他身后,包括白枫在内的人皆是劲装着身,各个手持武器,唯独燕迟手上空空。
    此情此景,这一杆长枪从何处而来不言而喻了。
    冯璋猛地睁大了眸子,他并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燕迟,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燕迟会出手,且一出手就要见血。
    燕迟不疾不徐,面上也无怒色,甚至唇角还有一丝弧度。
    他不紧不慢的踱近,马儿越近,跟着冯璋来的侍卫们便越是后退,等燕彻在那受伤的侍卫旁边勒马,忠国公府的侍卫已经远远的散开了去。
    冯璋深吸口气,心中虽有敬畏,可委实气恼。
    他知道燕迟已经被留在了京城做官,既然如此,少了军中身份的他便不那么让人为惧了,然而冯璋却又知道,这位睿亲王世子殿下多年在北边,名声并不算好。
    “世子殿下这是何意?”冯璋攥着拳头,语声压着怒气。
    燕迟先看了一眼秦莞,然后,抬手,将钉在地上的长枪一把拔了出来。
    那侍卫又是一声惨叫,待长枪拔出,下意识的朝着冯璋这个方向爬了过来。
    宫门之外的主道之上积雪初化,只见积雪散布的青石板大道之上被那侍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冯璋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侍卫,身旁两个侍卫才忙将那受伤之人拉了起来。
    燕迟拿枪在手,手腕一扬,长枪枪尖之上甩出了一溜儿的血点。
    他转而看着冯璋,“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燕迟面上不见明显怒色,一双眸子却满是寒意,他这般看着冯璋,好似下一枪就该轮到他了,顿时吓得冯璋背脊一僵想往后退,然而他站在车辕之上,还能退去哪里?冯璋双眸微眯,眼底露出几分狠色,“世子殿下这是要和忠国公府为敌?”
    燕迟听着这话凤眸微眯,“你想和忠勇候府为敌?想和太长公主为敌?想和太后为敌?还是想和皇上为敌?”
    冯璋双眸一瞪,“殿下说什么?!什么太长公主?什么太后什么皇上?”
    忠勇候府冯璋不怕,可说起太长公主,说起太后和皇上,他心中却不能不发怵。
    “秦府九姑娘是太长公主的义孙女,受皇上之托为太后娘娘看病,你明知如此还敢对她如此冒犯?莫非你不想太后病况转好?”
    冯璋面色微白,“我自然不是,只是,只是这个丫头和这个护卫不敬与我,我想惩治惩治罢了,殿下休要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燕迟手中长枪微动,带着血迹的枪尖挽出了一个凌厉的弧度,这只一个微小的动作,却硬是吓得其他十余个冯府侍卫连连往后一退。
    “听说冯世子是这京城之中的霸王?”
    冯璋不知燕迟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怕他话中又有什么陷阱,便十分防备。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迟枪尖在身侧的雪地之中一划而过,“没什么意思,只是我多年未在京城久留,竟是不知忠国公府已经这般目中无人,是贵妃娘娘给你们的脸面?还是成王?”
    冯璋眉头一皱,“忠国公府的事,和贵妃娘娘无关,和成王殿下也无关。”
    燕迟眸色一沉,“既然如此,凭你一个冯璋,也敢在京城之中作威作福?!忠国公虽冠国公之名,却不过靠着祖上荫蔽,你们父子对大周无功,对百姓无功,倒是将仗势欺人的本事学了个全,如今,更在此靠着人多势众欺辱一个弱质女子?”话音一落,燕迟将枪尖往冯璋脸上一指,“我看你别叫霸王了,叫废物差不多。”
    冯璋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等气?!便是在皇上面前,看在素贵妃的面子上,也对他颇为和颜悦色,而京城之中的这些王公氏族,哪个不给他三分脸面?便是有赵旌那般和他打架的,却也不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废物!
    冯璋拳头一攥,因是怒气,心中那点敬畏之心自是没了。且想到燕迟再厉害,皇上让他留在刑部他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当下眼底的神色便是一厉!
    “你说我是废物?!你又算什么厉害?!如今不过也是个刑部的破官罢了,你若是厉害,圣上叫你留京你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明知道圣上想削睿亲王府的朔西军权,还不是像奴才一样不敢吱声?!”
    冯璋站在车辕之上一通怒骂,胸膛挺的高高的,比起斗嘴,他可是胜这位睿亲王世子百倍,何况他若不还击,今日他被骂废物的话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混?!而睿亲王府虽然厉害,可多年来未在京中,说起来哪里比得上忠国公府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再者,这一次圣上让燕迟留京,本就存着控权之意,或许在圣上心中,更是对这位睿亲王世子忌惮生厌,这般一想,冯璋越发觉得燕迟不足为惧。
    燕迟好整以暇听着冯璋的话,“睿亲王府执掌朔西军,护卫大周边境多年,圣上从来对睿亲王府格外厚待,在你嘴里,圣上却成了忘恩负义对睿亲王府有疑之人?”
    燕迟一声冷笑,“不仅口出狂言,还要陷圣上于不义,看来我不替冯科管教管教你是不行了。”说着燕迟凤眸一眯,冷声道,“白枫——”
    冯科是忠国公的名讳,燕迟此言,已是怒极之语,而两方对峙多时,燕迟身后的七个护卫虽然未动,面上却早已现出厉色,一听燕迟下令,包括白枫在内的七个人几乎立刻从拍马而起,全都朝着冯璋一个人跃身而来!
    冯璋一见此势吓了一跳,当即往后大退一步,这一退,却是让他一脚踩空跌下了马车,这一跌,本来武艺不差可以退开的他硬是被白枫一个擒拿手拿了住。
    白枫将他手臂反身一拧,膝盖毫不留情顶在了他背脊之上。
    冯璋闷哼一声,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燕迟,“你……你怎么敢,这里是京城,是正华门外,皇上就在宫内看着,你怎么敢?!”
    燕迟好整以暇坐在马背之上,他没开口,白枫手上猛地使了一道劲,“此时你又知道这里是京城了?你又知道这里是正华门外了?”
    冯璋咬牙,恶狠狠的看着燕迟,“我倒是看看,你敢不敢在这里动我!”
    从来只有冯璋欺负别人,今日就算燕迟的侍卫率先动手,他还真不觉得燕迟真的敢打他,他这般一说,燕迟却在马背上轻笑了一下,他扫了一圈冯府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前的侍卫,忽的语声一沉,“我不管这里是不是京城,我在朔西军中这么多年,只知道军中的规矩,在我的大营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要罚。”
    冯璋冷笑一声,啐了一口道,“朔西?!朔西军本是大周的西北驻军,却是变成了你睿亲王府的私兵,你们父子在西边做小皇……”
    说起了朔西军,燕迟眼底一寒,深渊般的眸子冷箭一样的朝冯璋扫了一过来,冯璋被燕迟的眼神一看,硬是没能说出那个“帝”字,燕迟看了冯璋一瞬,只看得冯璋一颗心猛跳,额头也沁出了汗意,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有些怕了。
    就在这时,燕迟开了口,“朔西军中,对上级不敬,罚多少?”
    “杖五十!”
    包括白枫在内的七人齐声回答,各个声若洪钟气势逼人。
    燕迟又问,“对主帅不敬,罚多少?”
    “杖一百!”
    依旧是齐声作答,刀子一般的寒风之中,白枫七人面色冷肃,双眸铁铮,仿佛这正华门之外就是朔西军中一般,而他七人这般肃然干练又隐隐带着血腥杀伐之味的气势,硬是逼得冯府侍卫不敢乱动。
    燕迟再问,“对圣上不敬,如何罚?”
    “砍头!”
    气势如虹的两个字带着罡煞血气,刚一落地,莫说被压着的冯璋,便是冯府的侍卫都面色一白,一时间,冯府的侍卫也忘记了冯璋适才到底说了什么,有几个人想冲出来护主,然而面对着燕迟,面对着燕迟口中“对圣上不敬”的大罪,那唯一的一点冲动也被压了住,且不说打不打的过这几个燕迟带来的人,若这罪名落在了他们头上可如何是好?
    冯璋有人保,他们却没有。
    冯璋也有些心慌,燕迟杀人不眨眼的名声他知道,如果燕迟真的在这里一枪扎过来该如何是好?!
    “我没有!我没有对圣上不敬!”
    “我只说你和你爹!我没有对圣上不敬!”
    “你敢动我,你若是敢动我,圣上必定治你之罪!”
    燕迟听着,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似的看着冯璋,而后唇角微动道出二字,“动手。”
    话音一落,白枫几个早就忍不住的拳头狂风暴雨一般的落在了冯璋的身上,这些拳头,拳拳到肉,拳拳都能打出闷响,冯璋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咬着牙关不愿叫出声来,可还没挨到几下便忍不住,随即,冯璋痛苦而狼狈的叫了起来。
    他一边躲避着,一边看向那些冯府的侍卫,“你们……你们就看着自家主子如此被打?你们——这些废物——”
    冯璋叫不动自己的侍卫,只抱着自己的脑袋继续骂着。
    “你……你会为今日后……”
    “悔”字还没出,冯璋便只顾得上痛呼,他从来不知道,被群揍的时候会这么疼!
    还没打到多久,早就听到动静的宫门口禁卫军十多人冲了出来,到了跟前,立刻给燕迟行礼,那领头的卫队长颇为尴尬的看着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冯璋道,“世子殿下,这里是宫门口,只怕……只怕……”
    燕迟看着被打的冯璋,“可知错了?”
    遥遥一问,冯璋哪里肯说,燕迟便道,“继续。”
    白枫又一重拳落在冯璋脸上,血迹便从冯璋唇角鼻口溢了出来!
    “你会……后悔……”
    “你这个狗娘……养……”
    冯璋被打的蜷缩在了一起,饶是如此,他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不疼的,他一边骂着,一边笃定燕迟绝不会重伤于他,可眼看着禁卫军都出来了,燕迟却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冯璋那份骨气松了,他不知道燕迟会不会真的打死他。
    所有冯府侍卫揪心的看着冯璋被打的没了人样,从前都是冯璋带着他们打别人,京城上下,大到官员子弟,小到那些贱民,冯璋甚至可以看到谁不快便寻谁的晦气,可是今次,却是冯璋被人打,眼看着冯璋面上皆是血,其他人又是害怕又是不落忍的垂了眸子,忽然,有一人跪在了地上,“世子殿下,求您饶了我们主子吧。”
    这么一跪,其他人也跪在了地上,燕迟面无所动,直接未曾做声。
    大家都知道,燕迟是要等冯璋亲自开口求饶。
    就在场面十分焦灼之声,忽然,众人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抽噎声,冯府的侍卫面面相觑,继而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冯璋,他家主子都被打哭了?!
    “别……别打了……”
    “我……我知……了……”
    燕迟仍然在马背上,“冯世子知道什么了?”
    “我……我知道……”
    “我知道错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还夹杂着哭音,等冯璋断断续续的说出这个字,燕迟才点了点头,白枫几个退开一步,冯璋终于得了喘气的机会。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却又因为身上的疼动弹不得,他双眸都被血糊了住,等睁开眼睛,便见燕迟已打马到了他跟前。
    燕迟用长枪将他翻了个个,只见这片刻的时间,冯璋的脸却已青紫肿胀的如同猪头一般,燕迟语气温和了一分,“大丈夫,做错了事,便要挨打,这是为人的道理。”
    说着燕迟和颜悦色的道,“从前,你是这京城之中为非作歹的霸王,可如今我回来了,你便得改改性儿,你可知我在朔西军的名头?”
    “魔……魔王……”
    冯璋有进气无出气的说着,每说一个字,便唇角便带出一星血沫,这幅样子,莫说冯府的侍卫了,便是禁卫军们看着都有些可怜。
    无法无天的冯世子,什么时候有过这般下场。
    燕迟浅浅的点了点头,“你有个王字,我也有个王字,如此难免相冲,解决之法,便是你学乖一点,只剩我一个,你看如何?”
    燕迟有商有量的问冯璋,冯璋泪眼模糊的看着灰扑扑的天穹。
    “我……我知道了……”
    冯璋眼底又是泪意,又是恨意,可他知道,这会儿这话是不能不说的。
    燕迟直起身子,面上笑意疏朗,“你们,还不快带着冯世子去看大夫?”
    说着,燕迟看着冯璋道,“不若直接送你入宫寻御医?”
    冯璋双眸微眯,眼底恨意一浓,“好,好……我要……我要入宫……”
    无人管着燕迟,燕迟可无法无天对他下狠手,可他眼下,就是要用这样子入宫去,让贵妃娘娘看看,让皇上看看……
    燕迟愉悦的指了指宫门,“还不快点送人?”
    这么一说,冯府的侍卫连忙上得前来,便是御林军们都上前来帮忙,冯璋直挺挺的被四个人手脚并用的抬着,边走边疼的直喘气。
    见一大路人往宫门去,燕迟面上的薄笑方才淡了。
    他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冯璋,然后才翻身下马朝着秦莞这边走过来。
    今日这全程,秦莞、茯苓和程护都在旁边看着。
    起先救人之时茯苓还觉感动非常,可看到后来,茯苓不知怎么竟然看的有些害怕,见燕迟走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程护也面露紧张。
    只秦莞,有些无奈有些担心的看着燕迟。
    她深深的知道,今日这事,燕迟即便气愤,也无需这般光明正大的将冯璋痛揍一顿,不仅如此,还主动将冯璋送入了宫中。
    接下来等着燕迟的是什么呢?冯璋再不济,也代表着成王和素贵妃。
    “可受惊了?”燕迟走到秦莞跟前来,神色如常,眼底的担心也是真切。
    秦莞看着燕迟,自从她认识燕迟,虽然知道燕迟那魔王的名头,可今日,却还是头一遭见他怎么“折磨”别人,虽然她觉得冯璋很是活该,可如果不是今日,她几乎都要将他那名头忘记了,难道在朔西他也是如此?
    秦莞一边深深看着燕迟,一边摇头,“没有。”
    燕迟欲要再上前一步,然而脚步一动,他却只是换了个站姿,他唇角微弯,“那便好,我们是从巡防营演武过来的,本打算去城北的驻军营中看看。”
    秦莞唇角微抿,“眼下只怕要入宫了。”
    燕迟眼底生出半分笑意来,“无碍,你先回府,我入不入宫还不知道,还是照样的先去驻军营中走一趟。”
    秦莞欲言又止,然而此处这么多人,委实不当。
    秦莞点点头,福了福身,“今日,多谢殿下。”
    燕迟扬唇,没再多言的看着秦莞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茯苓便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道,“世子殿下可算是帮我们报仇了,那冯璋简直就是恶霸!他以前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说着又道,“可是世子殿下打了冯璋,会不会……”
    便是茯苓,也知道燕迟此行冒险,秦莞心中的担心更是加重了一层。
    秦莞叹了口气,“他是睿亲王世子,没事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不安,因是如此,这一路上她都没再多言,等马车到了府中,径直下了马车往主院去,今日这件事也要告知秦述夫妇一声,如此,燕迟若真的被追责,侯府处于利益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般想着,秦莞直入了主院,主院内,胡氏却也等着她。
    一见秦莞,胡氏便拉着秦莞的手道,“莞儿终于回来了,刚才户部左侍郎家的人送来消息,说明日她家小姐不来看诊了。”
    秦莞没料到这事,那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患有哮症,本是说好了明日申时要来看病的,为此,她昨夜还做了稍许的准备,而今为何说不来了?
    秦莞愣了愣,下意识道,“为何?”
    胡氏苦笑一下,“她族中长辈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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