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舀了一碗自己特制的孟婆汤,喊道,“田家村人氏田宝。”

    顾长生一怔,把遮掩的帽檐稍稍往上翻了翻。田宝站在奈何桥旁望乡台上,这望乡台是阎王爷所设,能看到鬼魂阳间家中的情形,在投胎前最后看一眼,也算了了这一世的尘缘。

    田宝见到自己的亲人正为自己的死沉浸在哀恸中,泪眼朦胧自语道,“爹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弟弟妹妹要乖乖听话。”她顿了顿,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其实是顾长生。“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做游魂野鬼。”

    孟婆递给田宝孟婆汤,“喝下这碗汤,过了桥你就能重新做人了。”正要等田宝喝下汤后放行,眼角却是瞅见顾长生呆呆的站着,不知是有何事,孟婆便问,“鬼差有何吩咐?”

    顾长生道,“我想过桥。”

    田宝手一抖,碗里的孟婆汤差点没洒,定定的看着长生伪装的鬼差,与帽檐下那干净的眼睛对上时,只觉得羞愧得无地自容。

    孟婆道,“这时辰还上去?就快要鸡鸣了。”

    顾长生道,“有急事,一定要立马上去办。”

    “是不是又有人猝死了,需要您上去勾魂?那您先过桥好了,免得错过了时辰。阎王要人三更死,可不能留人到五更。”

    话音才落,阎王殿的方向却是响起巨响,震得长生耳鸣。她曾有一回在田间帮着田家劳作时听见过春雷在天际炸开的声音,当时以为那便是世上最大的最强烈的响动了,而今一比当真是她大惊小怪了。

    等待过桥的几万鬼魅都经受不住双手捂耳,却还是感觉声音尖锐得像是戳子在不停的刺着两只耳朵,耳膜痛得厉害。

    然后大地开始晃动,宛如地龙要翻身一样,长生看到脚下的土地开始不规则的龟裂,那裂痕一直蔓延到了孟婆桥附近。

    田宝就站在桥边,脚下本来坚硬的土石突然松垮一大块一大块的裂开落进忘川河里,田宝躲不过,身子跟着往下落。长生往前一扑,及时拉住了她的手。

    顾长生咬紧牙关,好在她平日操持家务力气还算不小,她喊道,“抓牢了。”

    忘川河河水肆虐翻涌,许多运气不好的鬼魂落了下去,一瞬间就被里头的蛇虫鼠蚁给淹没,从他们张大呼叫的嘴巴里钻进,又从眼耳口鼻中钻出。

    田宝道,“你何必救我,你不气么?”

    长生改用两只手来拉她,脚尖勾到地面有个凹点,便是用脚尖插进去,正好借力,“你当我傻子好了,气你和见死不救是两回事。”

    原本等着过桥投胎的鬼魂是鬼哭神嚎鼠窜狼奔,前方一片大火烧来,速度之快让这些鬼魂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是灰飞烟灭。

    “快把通明宝镜还来!”一声正气凛然的喝声后两个黑点飞到空中激烈碰撞,许多的火星散落,掉在了奈何桥上,竟是一下子就把桥给烧断了。

    其中一个黑点主动停下了撞击,望着底下的惨况怒道,“你可知道今日本该有五千六十三个鬼魂要投生为人,一万二千个鬼魂要入畜生道,如今你烧死了这么多鬼,又是烧断了奈何桥,乱了人间地府秩序,该当何罪。”

    “地府是你阎王爷掌管的地方,管不好是你阎王无能,与我何干。”

    顾长生抬头,那对峙的两个,一个燕颌虎须和她庙里供奉的阎王爷如出一撤,另外一个十七八岁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田宝抓着顾长生的手,本是想着踩着岸边的凸出岩块往上爬,哪知岩块经不住踩踏,松脱,反倒差点把顾长生往下带。

    顾长生喊道,“快试试再找找有没有踩踏的地方。”她看田宝也算是身形窈窕了,哪知道会这么重。

    阎王袖里乾坤取出一金环往空中抛去。金环在空中旋转变大,射出金色的光芒,朝那少年袭去。

    少年闪躲了几下,凭空变出几把带着黑气的宝剑与之相斗。几个回合下来,金环不见任何颓败之势,反是宝剑妖气渐隐,一个重击被打了下来,直直插在地面上。金环飞去套住少年的身子,迅速缩小,将他双臂困于腰侧,动弹不得。

    少年笑道,“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阎王道,“你还是束手就擒不要做困兽之斗了。这是东岳大帝的宝物,水火不侵,就是你的火也不能损之分毫。”

    “是吗,即是仙家之物最是玷污不得。”少年看了一眼他的宝剑,那几把剑飞了起来划破他的双臂。血液带着黑气顺着手骨的线条流下,金环一下子就象蒙了尘的明珠光芒暗了下去,“哐啷”一声落了地,少年捡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东岳大帝的东西若是在你手里遗失,你可是要丢脸丢大了,还给你好了。”他把金环朝阎王掷了回去。

    阎王衣袖一挥,金环改了方向,沉入忘川河里,一时激起惊涛骇浪。少年笑道,“这忘川河里的蛇虫也是你们所放,若是生前造孽便把他们扔进河里受蛇虫咬噬,归根究底今日有此一祸也算是你们自己造孽。”

    方才大地震动裂开,有鬼魂直接落进河里,也有鬼魂和田宝一样抓住了东西挂在河边努力要往上爬。因为金环的落下,河水顿时又是翻涌上升。长生看着朝高处打来的河水,像是一锅混合型的浓汤里头混着蛇肉鼠肉,可惜腥臭无比。

    她和田宝被河水卷了下去,那些蛇虫鼠蚁从眼睛耳朵钻出来的画面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

    她抱着田宝,身子往下沉。进到水下的一刻,她瞅见她的四周数不清的鬼魂被咬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已痛得无力挣扎。

    地府的刑责意在通过让有罪的鬼魂受刑来恕罪,只要没把他们拉上去,他们就会一直这样被蛇虫噬咬,受尽肉体上的苦痛。

    顾长生胆怯,实在不想自己也变得这样“惨不忍睹”。眼珠子被吃掉了,不晓得以后还看不看得见。她心里想着同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托着她往上浮,离开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比洗脚水还要腥臭的忘川河水都吐了出来。

    屁股突然犯疼,原来是有蛇朝她浑身上下最多肉最嫩的地方咬了一口,田宝速度极快的抓过蛇扔回河里,“你没事吧?”

    顾长生摇头,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和田宝坐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之上。那花朵极大,纯白的颜色,载着她们两个朝忘川河的对岸飘去,所到之处河水变清变净,蛇虫也纷纷退避。

    有鬼差看到了这异象,吃惊道,“地府千万年来草木不生,怎么会有莲。”

    莲花飘到了对岸,田宝够着奈何桥上没断掉的一截石栏,先上了岸,又是把顾长生拉了上去,她看了鬼门关一眼,道,“趁着奈何桥断,鬼差没有法子追过来,你快走吧。”

    长生的帽子在落水的那会就掉了,身份已被识穿,她若是不赶快逃,冒认鬼差更是罪加一等。田宝道,“若是还有缘,来生再见。”

    顾长生最后看田宝一眼,心思百转,气田宝的欺骗但更多的是分别的难过。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到了第一声鸡啼,抓紧时间冲出了徐徐要关上的鬼门。

    那少年飞至鬼门关前,阎王爷紧随其后要追,少年食指一划,眼前出现一片火海阻了阎王去路。在鬼门关最后关紧的一刻挤了进来,却是极为不凑巧的,衣摆被石门夹住滑落,而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顾长生瞠目的看了好一会,这才克制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啊――”

    少年慢慢悠悠的把夹住的衣摆给撕破,警告道,“闭嘴,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有损失,再喊我把你烧了。”

    长生闭嘴。

    少年重新把衣服穿上,问,“你是何方神圣?地府万年来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已经生不出草木了,你却是能让忘川河上生莲,怕是连天上的星君也做不到。”

    顾长生害怕的摇手,“我什么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残暴,一把大火烧死了多少冤魂,若是不高兴要对付她,她也是在劫难逃。

    少年走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从她的眼睛到嘴巴无一遗漏,最后得了结论,“怎么看你也不像有神通的人。”

    “我只是想还阳,我义父还在阳间等着我回去照顾。”

    此时响起第二声鸡鸣。少年松手,玩味的笑道,“你要还阳?那可要手脚快些了?”他见长生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又是道,“现在鸡啼了该是寅时,只等卯时一过,太阳出来,你若还走不出这黄泉路……”

    她再笨也听得出是话里有话,边顺着少年的话小声问,“会怎样?”

    “我是无所谓,至于你嘛――”他想了想得怎么形容,后来瞥见被撕破夹在关门的碎布,便伸出食指点了一下,那布一下子燃了起来,烧成了灰烬,“也没什么,灰飞烟灭而已。”

    顾长生惊恐的回身看那黄泉路,漫漫长路弥漫着散不去的烟雾,压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在哀嚎,她到底是往哪里走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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