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找到李之的打算,就是希望他出面劝说一下自己的父亲,像特里这般二十七、八岁的年龄,想干一番事业的心思,李之完全理解。

    只是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瓦费格,而是询问起特里的具体打算。

    因为他父亲的话也很有道理,阿拉伯风味餐馆原本就是小众里的异类,连李之自己,到目前为止都不能适应。

    大唐人在吃上向来是颇舍得下工夫的,所谓食不厌精,大概说的就是如此了。

    在吃上的精致和挑剔,就是普通老百姓也好讲究个色、香、味俱全,那做法的精细和繁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甚至瞠目结舌。

    而阿拉伯人生活的自然环境比较恶劣,他们那些头顶烈日、骑着骆驼闯大漠的祖先们,似乎没有给后代留下花样繁多的食谱。

    虽然热情好客依旧,但他们做的菜,基本上是大而化之的粗线条,除了烤,就是炸。

    顶多再来个炖完事,要么索性生吃,从不知“醋溜”、“酱爆”为何物。

    甚至连最起码的炒菜都拙于应付,更不会用小小的萝卜花和黄瓜片,在食物上拼凑出造型各异的精巧图案来。

    想是早猜到李之会有此一问,特里的回答也是有条有理:

    “阿拉伯人虽不擅长煎炒烹炸,却并不妨碍他们对美食的趋之若鹜。不过,美味可口的大唐菜,通常会在他们中间产生两种反应。一是眉飞色舞,啧口称赞;二是有少数阿拉伯人,他们只认自己的民族口味,从没有吃过大唐菜,也对这个菜系菜不怎么感兴趣。”

    “哦?还有这样一类人?”李之很是惊讶,他可是见识到阿菲法家的亲友团们,没有不喜欢大唐菜的。

    “是有这样一些人,不仅是我亲眼见到的,而且并不是那种宗教中的狂热分子,事情是这样的......”特里详细讲述了那次见闻。

    就在不久前,广州本地官府宴请几位相当重要的阿拉伯友人,特意交代厨师一定要让客人吃好、吃高兴。

    因为翻译问题,特意将特里找了去,以便更好地交流。

    他们特地请了当地曾做过御厨的一位名厨,那人提早几天就忙开了,使出了浑身解数,累得汗流浃背。

    结果呢,见多识广的客人脸上乐开了花,吃得满嘴流油,连声夸赞。

    而与他们同来的夫人和几个小孩子,却对着花花绿绿的一桌子冷盘热菜,犹犹豫豫地不肯动刀叉。

    主人再三殷勤地劝菜,夫人们才勉强挑些黄瓜条吃了,对其他菜则礼貌性地浅尝辄止,瞧那劲头,一看就知道在应付,只为了给主人面子而已。

    小孩们可不管什么礼貌,不肯吃就不肯吃,只是不住地问:“什么时候才有甜品吃啊?”

    母亲赶忙喝止住吵吵闹闹的孩子:“你们规矩些!甜品要等所有的菜都吃过才上的。”

    这下更麻烦了,每上一道菜,这些孩子就问:“这是不是最后一道菜啊?我们可以吃甜品了吗?”

    席间,特里也是尽职尽责,对身边的客人介绍一道新上的菜:“这叫琵琶虾排,是这位厨师的拿手好菜,您不妨尝尝。”

    这位夫人将信将疑地说:“怎么会呢,虾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特里只得倾自己所能,简要地告诉她虾排的做法,什么将精选的大虾去头去壳,只剩虾尾,用十多种各色上等调料腌制。

    然后从中间剖开,压成扁平的片状,蘸上蛋清入热锅爆炸,火候要控制得恰到好处,出锅后外焦里嫩,不油不腻,才会十分合口。

    尽管他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讲解一番,再次诚心诚意地劝客人品尝。

    这位夫人还是说:“对不起,我不吃了,这虾排的模样看上去怪恐怖的。”

    特里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自己夹起一块虾排,送入口中。

    李之像是没搞明白,听过后问起:“这说明了什么?”

    特里笑道:“首先孩子口中的甜品,在我们那里有两层意义,一是指纯粹的甜品;二是指主食的大饼或手抓饭,因为绝大多数人习惯于沾糖和涂抹蜂蜜。因而,小孩子们认为没有这些就不叫吃饭!”

    到阿拉伯人家里做客,先是看到餐桌中央放着一筐大饼,然后群星拱月般,满满当当地摆着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盘子,相当于大唐的冷盘。

    冷盘里花花绿绿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有鲜红的西红柿色拉、嫩绿的酸黄瓜条、青翠欲滴的生菜、切得碎碎的拌茴香。

    当然还有阿拉伯传统美味“霍姆斯”酱、酸葡萄叶裹肉馅、炸鱼丸子,再就是不可或缺的,糖与蜂蜜各一盘。

    还有一种切得十分薄细的生羊肉泥,以及各式各样叫不出名目的菜类。

    冷盘过后,开始上热菜,肉类虽不少,却大多是烤的或炸的,绝少有大唐式的炒菜。

    “而那位夫人的做法,代表了成人里的一些饮食禁忌?”李之好像明白过来

    “是这样的李先生!某些信徒在饮食上有洁癖,对奇形怪状、污秽不洁、爪利牙锐和性情凶恶的飞禽、猛兽及鱼类。那位夫人就觉得虾与螃蟹一样,是什么都吃的肮脏、污秽之物,甚至是生性懒惰、蠢笨、贪吃的一切圈养类家畜。只要在某一店内发现此类情形,一辈子也不会再踏入一步!”

    “但你想过没有,即使在广州城,也仅附近两条街面上阿拉伯人多一些,你的店客源很狭窄,而且客人就是相对固定的那些人!”

    “李先生,这家小店我会留着它,而另一家大一些的店面,我打算主攻烤肉与烤全羊,甚至烤全驼!”

    其实李之内心就是这样一位的,他在后世见过太多的专营烧烤店。

    尽管那时候阿拉伯美食已经发展的很全面了,也极讲究色香味俱全,但西域风味烧烤似乎永远是人们为患。

    此时的阿拉伯人,仍未脱离游牧民族的半原始性质,无疑此种方式才是唯一的发展之道。

    李之因为想探听一下特里的真实打算,才没有一口道出,但此刻听到这人居然有这般精明商业意识,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铺面不是问题,两层的还是三层都可以,而且位置也不会差了!但我建议最好是处带院子的临街房,这样的话,活牛活羊摆在明处,不仅你们那里人吃的放心,大唐人也认同你们的正宗!”

    “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但有个难处,就是......”特里面色有些尴尬。

    “是不是银子不凑手?更不是问题了,你相中了哪一位置直接开口,我买下来送给你!”

    “这可使不得,至多当我们家借的,不然我们不会接受的!”

    “特里呀,你这人就是死心眼,以后我带人去你店里免费吃喝不就是了?况且撒舍尔和你妹妹在我手下做事,小伊本又是我的徒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当你的店就是我自己家开的,要你们还一辈子还不成?”

    一直在旁听着的瑜然笑道:“我家先生说得不错,而且就当撒舍尔、克里麦姐姐的薪酬提前支付了,这样解决可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特里也只能点头,况且在闹市区买下一处院子可不便宜,或许还真一辈子也还不起。

    李之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既然你的店要面对本地人开放,饮酒就是个问题,至少白酒供应不能少了,不然很难留住当地人!”

    阿拉伯国家信奉伊斯兰教,伊斯兰教提倡禁酒律,因而使阿拉伯国家的酿酒行业日渐衰萎,尽管目前还不至于被禁绝,但教义律例是有明确标注的。

    而此律法的来历,据说就是因穆圣的一句话:“胃的三分之一是食物,三分之一是水,其它的让它空着。”

    实际上游牧民族由于迁徙性质,少不了酒在荒野夜幕里来壮胆,所以在穆圣宣教的前十五年里,真主没有禁止人们饮酒,许多那时候的阿拉伯人都沉浸在饮酒之中。

    后来,在宗教仪式逐步建立起来以后,一切穆斯林往往因饮酒过量而滋扰事端,礼拜时常常念错经文,于是开始一步一步地加以告诫。

    更因一些穆斯林因饮酒和赌博而互相仇恨,妨碍记主和谨守拜功,于是真主就颁布了禁酒令,但此个年代与后世不同,尚未全面严厉起来而已。

    因而不卖酒,不饮酒是伊斯兰永世不变的信仰原则,故而李之才会有此番提醒。

    特里很理解李之的提醒:

    “我的阿.訇告诉我,伊斯兰教也需要逐渐与社会相适应,宗教可以约束和管理人,而不应束缚人,尤其是在入乡随俗这一方面。当然即使在大唐,我也不会卖酒,在我店里也不能公然饮白酒,一些果酒还是可以的。”

    “你不担心会因为此而生意清淡很多?”

    “我的店里可提供烤肉送上门,或者当地人买了可以换个位置去饮酒。”

    李之摇摇头,但也没提出自己的建议,事关信仰之事,他无意让自己掺和进去。

    以他的主意,完全可以在自家店旁另买下一处位置,专门用来招待自带酒水来的当地人就是了。

    不过这些他想过就算了,才不会多往深处想。

    “稍后我与都督府、刺史府打声招呼,你看中的位置就给他们说,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特里却还在犹豫,当然是因为父亲那里还没有说通。

    李之见状笑了笑,自行起身来到店内,找正在忙碌的瓦费格谈了好一会儿。

    良久后返回来,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特里说道:“瓦费格大叔答应了,但他不会过去,这里以后也不在要你管!”

    显然瓦费格与儿子有些置气了,但这样的结果就很好了,也只能让特里日后自己去缓和了。

    原本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事,李之本打算拉上客人们前往港口内转一下。

    他们人中有希沙姆这位,实际管理港口业务近二十年的老行家,他还想请他为自己的市舶使出些主意。

    李之的眼界是有,具体管理经验却等于无,便是擅长此道的贡维,也仅是在管理人事上有偏重而已。

    在特里身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抱着尝试一下的问及。

    没想到希沙姆很是通情达理,不仅乐呵呵答应下来,而且还提醒李之找几位市舶使官员,要他们也去现场听一听。

    因而李之打发人去市舶使,马赫迪等人也是闲来无事,就一同跟着前往。

    这一圈走下来就到了晚上,照常会住处用餐,但坐下没多久,莘景山三人也在外归来,并告诉了李之一件颇感兴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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