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我看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大乱子呢。”

    在外宅的书房里,少族长正躬身向他父亲汇报着见到萧衍峰的情况。

    “他们否认是很正常的,这种事谁会承认,可是要说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谁都不会相信。”老族长仰靠在太师椅上半合着眼说道。

    “父亲大人为何这样说?”

    “这还用问吗,能让下面的人甘愿自杀,而且一句怨言都没有,除了白莲教还有哪家?赵教主还真是个能人,我就是纳闷他哪来的本事把那些人彻底洗脑,简直是一清二白啊。”老族长苦笑道。

    少族长也笑了,他们也是世家大族,延续近百年,一个族加起来就有几千人,可是要在这几千人里找出几个甘愿为家族牺牲自杀的,估计比自己自杀都难。

    平时争权夺利时,个个都脑袋削尖了往前挤,真到了需要他们为家族奉献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怕啊,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跟他们打交道,不但要三思而后行,最好是九思才行。他们当然愿意早些谈判,这样我们就被绑架了。事后我们不仅有窝藏的罪名,更有私下跟他们谈判的罪名。窝藏这一点还有斡旋的余地,可是私下谈判算怎么回事?算不算通敌卖国?”老者神色严峻起来。

    “没这么严重吧?”少族长也变了脸色,他真还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认为几大家族联合起来,足以摆平任何事,尤其是父亲足智多谋、威望崇高,不会有什么事会难倒他。

    “这种事说不严重也的确不严重,可要说严重怎么估量都不算过分。朝廷这面只是一个麻烦,我最担心的还是白莲教那里。”

    “嗯,在和鞑靼贸易谈判的事情上,朝廷这里,现在已经说服了大部分人,徐相原本也同意了,高拱也有些松口,唯有张居正固执己见,坚决驳回了谈判计划。尽管如此,只要有心,张居正那里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白莲教究竟在想什么,儿子倒是不懂了,请父亲大人赐教。”少族长恭敬地道。

    “赵全这个人怎么说呢,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为人处世豪爽大气,在生意上也不讨价还价,喜欢让利给别人。可是你想啊,一个人总是把利让给你,那说明什么?”老者问道。

    “嗯,要是一般人的话,一定是发傻,不过赵教主肯定不在此列。”少族长想了下说道。

    “的确,能把人灌输的甘愿为他去死的人怎么会发傻,他不是傻,是有大智慧啊,那些利不过是鱼饵,而且还不断地喂给你,最后你就不知不觉地上钩了,根本摆不脱。所以我在跟他们打交道时,坚持一个原则,从来不占任何便宜,买卖上也是公平交易,别人也都认为我豪爽大方,有贵族风度,其实我是怕啊。”老者苦笑。

    “父亲大人,既然这事风险这么大,干脆悄悄把他们送走吧,谈判的事以后再说。”少族长道。

    “送走也得风头过一过再说,现在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对了,徐相说的事办成了没有?”

    “差不多了,江南那边能摆平,那位海瑞海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应该就留在南京挂个职。”少族长笑道。

    “这还差不多,许多人都以为徐相失宠了,没权了,那些人都是短视,徐相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底蕴有多深厚没多少人知道,咱们可是一清二楚。”

    少族长苦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话锋一转扯到徐阶身上了。

    徐阶的事也是他亲手办的,由于海瑞在江南抓着徐阶名下的田产一事不放,朝廷的谏官更像猫闻见腥味一般,争先恐后地弹劾他,弄得徐阶老脸无光不说,连退路都快堵死了。

    他们几个家族商量后,联合起来做那些御史、给事中的工作,并且找了一些人开始说海瑞的坏话。

    几天后,朝廷风气一变,把攻击徐阶的矛头又指向了海瑞。

    海瑞被称为当世圣人,想抓他的短处还真不容易。不过这些御史、给事中都是捕风捉影的好手,无中生有的事情只要价钱到位立马搞定。

    他们也看准了海瑞的弱点,那就是不屑于争辩,依然在江南雷厉风行地推行一条鞭法,得罪的人是越来越多,弹劾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海瑞深感官场风气败坏到了极致,已经无可救药,就给皇上上书,激愤地要求恢复太祖时期的制度:贪官剥皮楦草,挂在十里长亭示众。

    这条建议顿时激怒了所有文官,哪怕那些不贪污的官员都感觉海大人是在倒行逆施,如果全面恢复洪武制度,文官们还怎么活?难道要让文官们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哪天因为一点什么事就被杖毙在庭上。

    海瑞提出贪官剥皮只是过激的说法,并非真的想要全面回到洪武年间,那根本做不到。就像他给嘉靖上书大骂嘉靖的年号是“家家净”一样,爽是很爽,但没有实际效果。

    面对文官们汹涌如海的攻击,就连张居正和高拱都觉得再让海瑞这样闹下去难以收场,最怕的是闹到连他们也无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准备让海瑞在南京都察院挂个职,也算是不错的归宿吧。

    所有这一切,其实与这位少族长四处奔波大有关系,尤其是在江南激怒海瑞,更是他的得意之笔。

    权贵家族就是这样,他们可能并不把持朝廷最高权力,但是总有各种办法让最高权力倾向于他们的意志办事,这里的门道简直可以写一部专著。

    少族长并没有向父亲详细汇报这些事,他知道父亲心里一清二楚,至于父亲是怎么获得情报的,他就不知道了,也许某天等他坐上这张族长的太师椅时才会知道其中的原由。

    在朝中他是二品大员,在家里他只是个儿子,不过是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你说这次的事会不会是赵全没通过萧衍峰直接插手安排的?”老者出神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父亲大人是指上次赵全闹降神,与这事有一定的关联?”

    “就是啊,据说圣上可是在宫里大发雷霆,因为有国师卜算出来,赵全想要争夺圣上的气运。我倒是不这样认为,赵全上次的降神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勾当,难说不会跟这件事有关系。”老者沉吟着道。

    “那也不应该啊,白白丢给锦衣卫二十几具尸体怎么看都是太荒唐了。”

    “也许就是因为太荒唐,才能起到出奇的效果。你想啊,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也许这就是赵全给我们的警告:要么尽快达成协议,要么一起完蛋。”老者忧虑重重道。

    “不会吧?这也太会算计了。”少族长口中不信,心里却动摇了。

    要说这种狠劲的确像白莲教的行事作风,可是萧衍峰和那个圣女的表情丝毫没有作伪的迹象,难道说真的是赵全的大手笔,命令教徒在京城故意吸引锦衣卫的人,然后进行纯粹的自杀行动?

    “赵全那人很可怕,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些年朝廷吃了他很大的亏,要不然张居正也不会死咬着他不放。”

    少族长没有说话,他以前认为赵全之所以神通广大,依靠的是他无所不在的教徒,还有就是他们这些权贵家族的协助,但父亲显然话里有话,事情恐怕不是这样简单。

    此时,一个仆人敲门进来,递给老者两张纸条。老者看后却呆住了,然后把条子递给儿子。

    少族长看后也是呆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两张纸条上,一张写着萧衍峰在屋里拍桌子大骂罗西,歇斯底里地要整死罗西。

    另一张上则写着,锦衣卫指挥使况且拜访罗西后,有人发现罗西神魂尽丧,宛如一具活死人。

    “这……”少族长脱口而出,却只说出一个字。

    “就是啊,萧衍峰干嘛如此失态大骂罗鬼子?他们以前是有仇,可是后来好像和好了。难道这次的事跟罗鬼子有关?”老者也沉吟苦笑道。

    “不应该啊,罗鬼子就算是坑萧衍峰也不会跟锦衣卫合作啊,这可是超出底线了。”少族长摸着脑门,满肚子的不理解。

    “这件事越来越蹊跷了,也就说明里面一定有大问题,多派些人手,再多发动些关系,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老者吩咐道。

    “可是况且的家里根本安插不进人,打听消息也很难。”少族长道。

    “他的消息可以从张居正的几个幕僚身上下手,不要直接在况且那里浪费时间。罗西的行踪更要注意,一定要想法知道他跟况且都达成了什么协议。”

    “好的,儿子马上去办。”少族长说完,转身出去,安排人手去办这些事。

    “护祖派、白莲教、锦衣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凑到一起了呢?而且那个况且好像是勤王派的什么人物,这就更热闹了。”老者闭眼睛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眉峰紧锁。

    “我忽略了哪里?整件事太不对头了,似乎也太诡异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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