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谋 作者:青垚

    分节阅读_21

    天子谋 作者:青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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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工那里看了看,有两人还在,便定了工钱,让他们后日起仍每天上午来做工。

    只要有棺材做,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祁凤翔曾笑话说,就她那头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没给人卖了。然而一沾到做棺材,苏离离就觉得自己无比精明,无比娴熟。世上很多事她都没法把握,这件事却是她可以指掌,且能做得很好的。

    十日后京城有了新消息,祁三公子自太平府移师,直指豫南萧节,在徽丰大破其先锋,正围追余部。苏离离看榜时,四众纷纷喟叹,大赞祁三公子英武非凡。

    她笑笑,抱着一罐刷棺材板的光漆回家去。

    转眼又到七月,初七这天,苏离离想来想去,决定去给程叔上个坟。

    这日风和日丽便提了个篮子,装上纸烛,去黄杨岗上祭了一祭。祭罢也不愿多呆伤情,信步在城西郊外逛着。远远看见小山冈上,依山傍树有一角房屋檐上的勾戗,蓦然记起那是木头与祁凤翔见面定约的栖云寺。

    一念至此,再也止不住心绪,便慢慢走了过去。一路走着,心情颇不平静。木头当初走在这条路上,必是与她看着同样的山川草木,心里却在想着怎样令祁凤翔不再为难她。

    从一条葱郁的青石便道,她直走到寺门石阶前。栖云寺建寺多年,也衰败多年,远不及城东大佛寺香火兴盛,建址宏大。那寺门木梁上题着的匾额似遥遥欲堕,两旁立柱仍刻着对联曰:“古殿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文意入眼已是凄清空寂。

    苏离离默默走上石阶,迎面是接引殿,四大金刚倒了两个,只扶在一边立着。穿过天井略有些凹凸的青石板地,便到了正殿。前面供奉之具还算整齐,地上排放着三个蒲团。苏离离仰头看去,释迦牟尼像庄严慈善,斑驳的佛身似渡尽沧桑。

    她历来不怎么信鬼神,此时却禁不住屈膝跪在当中的蒲团上,合掌如莲,暗祈道:“释尊,佛经上说您是世间最有智慧的人。我有许多烦恼,不敢求解脱。但有一个人,我不知他姓名,我叫他木头,求您保佑他,无论他在哪里,令他平安欢喜。”

    这一刻心意虔诚,却是从未有的笃定。她默默跪坐在蒲团上,发愣良久,幽幽一叹,侧转身要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正殿屋角经幡掩映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光头,穿着身旧布僧衣,神色恬然地望着她。苏离离惊叫一声跌在蒲团上,道:“你……你是人是鬼?!”

    光头生得一张俊俏的脸庞,不及应文的秀色,却有竹林贤聚的清雅风致。他合掌,掌上挂着一串龙眼大的菩提珠,温言道:“施主太过虔诚,不曾发现贫僧坐在这里,贫僧也不敢惊扰施主。”

    “你是个和尚?”苏离离大惊。

    “正是。”

    苏离离想说你长这么英俊怎做了和尚,再一思忖,此话颇无道理,生生咽了下去。

    俊和尚却不以为意,道:“施主在求什么解?”

    “一些世俗烦恼。”

    俊和尚“哦”了一声,“三千众生,各有业障。”

    苏离离索性在蒲团上坐了,抱着膝盖道:“这位师傅,你既是和尚,读过不少佛经吧?”

    “贫僧修过《佛说四十二章经》。”

    “那记得什么精要的话么?”

    “佛言:‘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苏离离默然片刻,蹙眉道:“那人为什么要逆风而行,不会顺风而行么?”

    俊和尚点头道:“不错,顺风而行能心明眼亮,照耀众生。”

    苏离离本就生了些小聪明,自小由叶知秋亲自教书识字,虽则八岁失怙,但底蕴已成。无事时也看些杂书,记得些典故,便问:“师傅,六祖慧能曾指经幡说,不是风动不是旗动,仁者心动。那人是应该诚于心,还是顺于物呢?”

    俊和尚道:“诚于己心。”

    “那风是心还是物?”

    “是物。”

    苏离离点点头,“那若是己心想要持烛向前,恰好遇着逆风,莫非就不诚于己心而转身往回走?”

    俊和尚被她问得一愣,踌躇了片刻,迟疑道:“贫僧以为此时若诚于心则会烧掉了手,若顺于物则失去自己所求。心意固然该坦诚面对,还应该不执着。依贫僧之见,此时便应该转身离开。”

    苏离离沉吟道:“转身离开……”

    俊和尚眼露了然,目力灼灼,“施主莫非心有所恋,又怕烧了手,故而心意彷徨?”

    “啊?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苏离离大惊。

    俊和尚怪道:“那施主怎会纠缠诚于心还是顺于物,必是此人有些不可亲近的缘故。”

    苏离离有些尴尬,站起来怒道:“你一个和尚怎么这样说话!”

    俊和尚也不怒,施施然道:“贫僧道行尚浅,说话还不够机锋,施主不必动怒。”

    苏离离理了理衣裾,没好气道:“那你还做什么和尚,不如还俗。”

    他徐徐抬手指点大殿,“这也有理,只是寺庙都荒芜至此,我想化缘将它修葺一新再想还俗之事。”

    苏离离抬头四面一看,道:“这主殿的木料不错,梁柱都是百年难遇的良材,要修也是容易的事。寺门的对联清净空明,时逢乱世,这寺庙也不必像大佛寺的恢弘,简洁雅致就是。”

    俊和尚微微扬眉道:“施主还知道怎样建房子?”

    苏离离道:“正是。其实世间万物触类旁通,精通了一件,便能想明白其他的事。且不说建房子,就比如说棺材,在兴盛的时局下,人们有了钱,死后追求也比较高,棺材就有许多样式。比如线雕的,浮雕的,盘螭金银漆,百寿连字,松鹤延年,还有方头、圆头、凹板和凸板之分。”

    “倘若遇到乱世,人命如草菅,活只要温饱,死只要有盛殓,在款式、尺寸、花色、做工上就没有这么多要求。这个时期就有很多清棺,式样转向古朴凝重。漆色大多以黑,饰纹大多以简洁,而外形趋向方正。”顿一顿,忍不住解释,“因为方正的板料易于打制,方便快捷……”

    俊和尚听得瞠目结舌,脸上肌肉有些抽,好不容易打断她道:“施主,天将正午,贫僧正要去化点斋饭。佛门戒训,过午不食。”

    苏离离有些意犹未尽,“哦,哦,那师傅请自便,不知道师傅法号是什么?”

    “十方。”

    “十方?”

    他眸光高深莫测,“虚空界十方乃是施主平日所知的八方,再加上、下两方,共称十方。佛在十方世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端了托钵,也不再搭理苏离离,起身而去。

    苏离离站在他身后,禁不住想,若是祁凤翔听了她这番棺材流行趋势论会做何反应?他必会笑着赞许或是嘲讽她说得好说得妙。她说的话,不论是无聊的,无知的,或是无畏的,祁凤翔总是耐心听完,再悉加指教。

    她提了篮子,也走出寺门,站在石阶上时,见一辆蓝布马车停在便道尽头。

    第八章 转身隔汀洲

    她提了篮子,也走出寺门,站在石阶上时,见一辆蓝布马车停在便道尽头。

    车上竹帘子微微掀开来,一只白玉般的手戴着只金钏子将一个纸卷样的东西放在了十方的托钵里。十方合掌念一声佛,转身走了。

    车帘遮掩下,那施物的女子杏眼桃腮,脸轮半露。她忽一扬头,看见了苏离离,神色陡然一沉,刷地放下了帘子。苏离离已看清她面目,大声道:“言欢姐姐!”几步跑下石阶,马车正要走,她一把拉住车窗。车里的人拍拍厢壁,赶车人停下。那个熟悉的声音冷淡道:“让她进来,你下去。”

    赶车人跳下来,打开车门,退到一边。苏离离慢慢走到车门口,言欢端坐车中,近一年不见,她愈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苏离离也不上去,心中暗思,自己在渭水舟中问过祁凤翔是否已杀了言欢,祁凤翔当时并未否认。她一直以为言欢死了,然而现在她在做什么?

    “你过得好不好?”苏离离生涩地问。

    言欢勉强开口道:“我很好。”

    “你是……在哪里?”

    言欢似有些倦怠,漠然道:“我在明月楼。”

    苏离离道:“祁凤翔留你在那里?”

    言欢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厌恶的语调,“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我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愿意在哪里,是我自己的主意。”她忽然撩了裙摆,在低矮的车厢倾身向前,单膝扶着侧椅蹲到车门前,凑近苏离离道:“偏他怎么就不杀你呢?你竟然还能站在这里。”

    苏离离脸色雪白,轻声道:“姐姐想我死?”

    言欢被她一问,愣了一下,注视苏离离面庞,脸上有些许的动容,默然片刻道:“我不想你死,你也别再惦记我。我现在是明月楼的老板,我的事我自己会照理。今后你我若是再见,就当不认识。”她说到“不认识”三字时,猝然住口,看了苏离离一眼,将车门拉了起来。

    苏离离望望车门,语调淡漠而轻散道:“既然如此,姐姐保重吧。”转身让到青石便道上。马车掉转了头从她身边驶过,她定定站住,望那马车绝尘而去,回头看了看栖云寺的扁额,神色冷凝起来。

    又过了十余日,祁凤翔大破萧节,占据豫南,将北方三地初列成形,站住了祁氏大业之基。于是京城的玉屏山上隐渊潭中,白日现河图;城门外浅草原上,夜有优昙婆罗花开于树丛,色如焰火,直映长空。见者言之凿凿,听者赞叹喟然。

    一时间种种祥瑞之兆遍布京城,便有传言四起,说尧以贤继舜,而华夏兴,今天象应于时势,祥瑞著于世间,正是平原王祁焕臣当受大位之兆。太史令上奏天有异象,愿吾皇顺天应人。

    小皇帝尚未批复,祁焕臣先将那太史令饬出京畿,表称自己忠心不二,绝无舜禹继代之心。小皇帝嘉其忠义,更进王爵,勤加赏赐,内外之事悉由专断,更让各地立碑述表,无论鸿儒白丁,都要知道祁焕臣的社稷之功。

    苏离离看了那皇榜回到家,四顾无人时望了望天,还是该蓝的蓝,该白的白,也没见有火凤凰飞过去,叹一声:“不就是想称帝么,搞这么多名堂做什么。”想祁凤翔曾寻天子策,可见也是有心之人,这次大胜必是高兴的。不知为什么,她便也有点高兴。

    祁凤翔回京时深夜入城,不惊一人。次日出朝,京中官民才知他回京来了。百姓们很是赞颂了几天,便又有一个消息甚嚣尘上——这位用兵如神的祁三公子要成亲了,娶的就是艳动天下的豫南傅家六小姐,英雄美人,珠联璧合。

    苏离离乍听之下诧异,这不是当初她开玩笑对祁凤翔说的么?怎么成了真?再想之下,顿时明了。傅家乃是豫南大族,素有名望,门客布于天下。人如祁凤翔者,岂会为美色、感情而左右言行,他要娶傅家的女儿,无非是为了要她身家世族的支持。

    道理很好明白,却让苏离离气愤难平。究竟愤怒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大约觉得祁凤翔是个王八蛋,把她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好象清风明月两不相干了。若她见着祁凤翔,必定要……要怎样呢?嗯,要正眼也不瞧他,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然而祁凤翔不给她这个表达愤怒的机会,回京半月,连个脸儿都没露,径直把傅家小姐娶回了家。倒是应文来过一趟,送来了很多上好的木料。苏离离心知这是当初离京时祁凤翔允诺她的,她从不跟钱财过不去,不收白不收。

    回头独自在家把一块上好的木料当作祁凤翔,劈成了一百零八块。顿觉神清气爽,胸中块垒尽消,自己犯得着冒火么?她苏离离是一个有追求有觉悟不世俗的人,不应立志在嫁人生子,更不是嫁祁凤翔这种烂人。至于渭水分别时被吻了一下,就当是被狗咬了吧!

    这种豪迈不过充斥了盏茶时分,苏离离的激动渐渐像沸腾的水失了柴火,慢慢焉巴了下去。心里不免有些自怜自艾,自己既无姿色,也无身家。为什么同样是人,别人就好命许多?自己遇见的人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虚情假意!

    一天应文路过如意坊,顺便来看看她。苏离离一本正经道:“应公子,你成亲没有?看我怎么样,嫁你算不算高攀?”

    应文“砰”地一下绊在棺材板上,风度尽毁,捂着膝盖连连摆手道:“不高攀,不高攀,实是太屈就了。”

    苏离离思忖半晌,缓缓点头道:“我也觉着是。”

    应文苦笑道:“苏姑娘,这种玩笑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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