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岭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坐在南宫瑾身边。

    出发的时候,天才蒙蒙亮。鞑子的衣服,还真的保暖。杜岭又找出两床毯子,两个人都包的严严实实。这还不算,虽然车厢没人坐,他还是在里头升了个小暖炉,顺便拉下车帘。

    没多久,开始下雪籽。

    “你进去吧,外头冷。”南宫瑾看着鼻子都冻的通红的杜岭道。

    杜岭摇头,“你也冷的。再说要是我进去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赶车,多无聊。”

    南宫瑾看看天,“下的再大些,我们也要找个地方停了。看不清,会迷路。你还是进去吧,找些吃的,看看有没酒暖暖身子……”

    “还喝酒!不行!”

    “说习惯了,”南宫瑾无奈笑笑,“找些暖身子的,别病了。”

    过了半晌,杜岭并没动,只是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到土默川?”

    南宫瑾看看天,“天要是这样,就不好说了。别担心,本来也就四、五天的路程,大不了多几天。路上有几个小部,雪真大了,我们就先去那。”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好。午时左右,雪籽居然不下了,天开着雪眼,很冷。南宫瑾停车休息、喂马,吃了点杜岭给的吃食,又上车赶路,想着尽快赶到路上的那个小部落。

    可是,到傍晚时分,又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大,前后都是白茫茫一片。

    “不成了,今晚要睡车上了。”南宫瑾停车,松了马,下车迅速沿着车顶搭起个倾斜的棚,把马、车都罩在里面。又把帐篷支起了一半挡风,接着清出一块地、挖了个小坑,准备生火。见杜岭站在一旁一直想帮忙,把火折子递过去,“你来。”

    杜岭呆呆接过,见坑里已堆了些枯草引火。南宫瑾也不管他,从车后拿出些木炭、柴火之类的,堆在他身边,接着又很随意的上车,进了车厢。

    杜岭对着那堆枯草努力点火。一个清脆的喷嚏声,让杜岭瞬间反应过来,手上东西都没来得及扔,就冲上车。

    大箱子开了,两个孩子坐在箱子里一声不吭。南宫瑾愣愣的看着他们,见杜岭上来,缓缓转头看着杜岭,“我觉得,好像出现幻觉了。”傻笑了声,又说:“你一定不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杜岭不敢看他,很弱的说了句,“承钧、承锐……。”

    此时,承锐又打了个大喷嚏,还使劲吸了吸鼻涕,见南宫瑾又盯着他,笑嘻嘻的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叔叔。”

    “你们、你们……!”南宫瑾张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承钧不好意思的看着南宫瑾,“师父,是我们呀。”见南宫瑾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模样,尽量笑的很可爱的样子,“是不是很惊喜?”

    南宫瑾深吸口气,推开杜岭下车。

    “惊喜!惊喜!”南宫瑾在车下,快暴走了,怒喝:“杜岭,你给我出来!”

    杜岭低着头,蹲在车辕上,不敢下车。

    南宫瑾指着他大骂:“你他妈,一路要死不活的,是因为藏了两个孩子!你是猪啊!不知道我们要去哪?踏青啊!”

    承钧怯怯的伸出头,小声说:“师父,是我逼小杜大夫带我们来的。”

    “你,进去!”南宫瑾指着他命令。承钧立马缩进车厢。

    “你他妈没脑子啊!被两个孩子威胁!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没你年纪大,你他妈,活狗身上了!”南宫瑾继续骂。

    杜岭哭起来,“我、我,我也不想的呀,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都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的,路上、路上,他们还丢了……。”

    “你傻的吗!为什么不说?啊!一开始就应该说!”南宫瑾怒瞪着他。

    杜岭跳下车,低着头往雪地里走,边哭边说:“都是我的错,他们拿了信,他们拿了信也是我的错。南宫瑾,我够了!我不要跟着你!不要跟着你们!

    “做错还有理了!”南宫瑾在他身后大吼一声:“你他妈,给我回来!”

    杜岭不理,哭着埋头继续走。南宫瑾上去一把拉回他,怒道:“找死吗?!回车上去!”

    杜岭站着不动。南宫瑾不理他,拿回他手上握着的火折子,走到小坑边,生火。“五十步外什么都看不见,我看你怎么死!”

    杜岭站了会,抬头看看外面,确实除了白还是白,别说五十步外了。

    南宫瑾边生火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生气发火于事无补。火生起来了,红红的火光带来了一丝暖意。南宫瑾绷着脸添柴,头也不抬,没好气的吩咐杜岭,“去把肉干和馍拿来。”

    杜岭犹豫了一会,缓缓走回车上。车上,两个孩子像小兔子似的看着杜岭,承钧小声说:“对不起。”

    杜岭点点头,拿了食材下车。

    南宫瑾仍是不看他,接过杜岭递来的东西,架锅做饭。“信呢?”

    杜岭呆了呆,没想好怎么回答。

    “我都发现了,还要等到了土默川再拿回来?!”南宫瑾抬头瞪着杜岭。

    一会,杜岭把信从承钧处拿回来,递给南宫瑾。南宫瑾一把扔火里,“没脑子!”

    趁还在煮东西的时间,南宫瑾走到车厢旁,对孩子们说:“要不要下来尿尿?”

    “要要。”承锐举着小手。

    南宫瑾抱起他,随手拿起件衣服搭他身上,承钧也跟着下车,南宫瑾看看他,“外头冷,披件衣服再下来。”

    解决完问题,南宫瑾拿着羊毛毡子垫地上,四个人总算围着火堆坐下来。不多时,香气飘开,承锐咽了咽口水,看看南宫瑾。

    南宫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加了点调料,拿起碗给大家盛了,又拿了一大块羊肉在火上烤起来。终于问:“你们说,怎么办吧?”

    承锐只顾自己吃的香,承钧和杜岭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答。

    很久,只听到雪落在地上的声音,承锐早坐到南宫瑾怀里,大啃着羊肉,满脸的油,其他二个小心翼翼、食不知味。

    杜岭好几次想开口忍了忍,偷偷看看承钧,见他不敢抬头,抿嘴小声说道:“要不,让李墨送回平阳?”

    “李墨?你知道这么大雪往回走要几天?就算我们到了搭里哈部,也不知道李墨在不在。是追到妥妥城?先不说到妥妥要几天。如果到了妥妥,发现他运气好,居然找到向导去包克图,那我只能说,开春前,我们都见不到他了。”看着杜岭还有些不服气想说什么,“我提醒你,我们时间不多。”

    听南宫瑾这么说,承钧倒是脸上一喜,抬头看着南宫瑾,哀求的说:“师父,那我们和你去土默川吧,我们很乖的……。”

    南宫瑾不做声。

    承锐在他怀里蹭了蹭,接着承钧的话,撒娇的说:“叔叔,承锐很乖。真的,一路都不吵不闹,跟着哥哥,很听话很听话,车上无聊了就睡觉,有时候冷了就抱抱哥哥。晚上很黑,承锐很害怕,都不哭。有时候,很想很想爹娘,还想叔叔,都不说。叔叔,我不想离开你。”说完,含着泪死死抱住南宫瑾。

    南宫瑾微微叹口气,拍拍承锐,仍是严肃的问承钧:“你知不知错?”

    承钧低下头,过了会轻轻说:“师父,承钧知错了。一开始不该逼小杜叔叔,让他两难;不该带弟弟冒险,明知承锐害怕,还让他吃了很多苦;现在……,又让师父为难。”头低着,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倔强,“可我真的想跟着师父,娘不让我们练武、不让我们学其它东西,说是杂学、不学好。师父,我不想考了,学堂里的先生连大明有多大都不知道,只知道背书。师父,你不教我没关系,承钧只想跟着你。”

    “就这些?”

    承钧挠挠头,偷偷看看南宫瑾,憋了半天没想到其它,只能不做声。

    南宫瑾斜了他一眼,“难道你们不是偷跑出来的?”

    承钧愣了愣,点点头。

    “这么多天,你就不怕家里会着急?不怕爹娘会疯掉?”

    承钧委屈的看看南宫瑾,“我是留了信的。”

    南宫瑾警觉起来,问:“信?你怎么说的?”

    承钧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要是说跟着师父走,娘会更生师父的气。所以,我只是让家里不要担心,我带弟弟出去走走,过几天就回。”瞟了瞟南宫瑾,怕他还要责怪自己,小心翼翼的说:“师父,你都离家十八年……。而且,都没给家里写过信。”

    南宫瑾一时语塞,表情尴尬。杜岭抬眼看着南宫瑾,觉得承钧说的对,一幅‘你不也一样’的表情。

    半晌,南宫瑾说:“你娘早和你说过,这是不对的。不好的东西,不要学。”这话说的没什么气势,感觉有些心虚,“在外面就算了,回家以后领罚。”看看一直依偎在他怀里的承锐,“还有承锐,做错事就要受罚。”

    承锐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承锐知错了。”

    南宫瑾想了想,对两个孩子说:“既然只能跟着我,那我也说清楚,从明天开始,起来后就练拳。你们要学会怎么认路,包括杜岭。承钧要学怎么驾车,还有,马归你负责。以后生火的事,都归杜岭。中午,会停半个时辰,除了吃饭休息外,承锐还要练大字。我会教你们三个学鞑靼话。明白?”

    承钧一阵狂喜,开心的直点头。

    “还有,有些事,我和要大家交待清楚。”南宫瑾停了停,似在想该怎么说。“与大明接壤的这一带都属于鞑靼的土默特部,这是个三万户的大部,包括我们昨天到过的,以及之后会到的小部落都是。我们要去的土默川是一片平原,土地肥沃,那里有一个叫板升的大城,土默特部的大汗就住那里。那些鞑靼人已经不游牧了,所以你们会见到很多房子,还有汉人。”

    “那些汉人因为各种原因,到了鞑靼,他们很多人不喜欢大明,会说很多诋毁大明的话,甚至鼓动汉人攻打大明城镇。我要你们明白一点,你们都是汉人,是大明子民,不管在哪里,这点不会变。我不否认那些人的话,我也承认大明不完美,但你们必须明白这些绝不是你们背叛大明的理由!你们生在大明、长在大明,除非你们想回到前朝当亡国奴!我允许你们不忠君,但绝不可以不忠于大明!你们必须时刻记得,自己是汉人、更是明人,我们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必须有骨气!如果你们连这些都做不到,我南宫瑾也绝不会念骨肉亲情。明白?”南宫瑾的语气越来越严肃。

    三个人慎重的点头,齐声说:“明白。”

    之后,南宫瑾让杜岭为两个孩子疹了个脉,杜岭配了些袪寒防病的汤药,让大家喝了。

    雪还在下,南宫瑾在车上升好了暖炉、铺了被褥,把两个孩子赶上车睡觉。虽然承锐非要粘着他,但在南宫瑾保证会在他们睡着再走后,还是乖乖跟着承钧钻进被子里,只是要南宫瑾能像娘一样哼着小曲哄他睡。无奈,只得拿出支短笛,轻轻吹起不知名,却舒缓的曲调,配着这‘沙沙’的雪声,竟有些温暖。

    南宫瑾下车,杜岭仍呆呆坐在火堆旁。

    “怎么不睡?”

    “我在想,如果我是承钧,怎么也走不到这里吧。”杜岭表情沮丧。

    南宫瑾没好气的说:“商队里应该还有一个大当家的人。幸好,没你也有人照顾,没出什么大事。”

    杜岭有些想哭,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没关系,你直说。”

    南宫瑾看看他,从车后抱了铺盖下来,“确实如此。”边铺边说:“要不是你会救人性命,那真和废人差不多。”又拿出铜暖炉,从火堆里夹了几块碳放进去,装进棉套里递给杜岭。“拿着。”见杜岭又是鼻子红红,叹气道:“但这世上,能成为神医的凤毛麟角,你倒是有这个可能。从这点上说,你倒比我有用了。”

    杜岭接过暖炉抱着,“我是一定要成为神医的。我师父说过,我可以!”

    “不过,神医也不能只会治病。都说医者父母心,如果你是承钧、承锐的父母,现在孩子不见了,急不?”

    杜岭一声不吭,只是呆呆盯着火堆。

    “神医啊,不光要有世间罕见的医术,更要有颗济世的心。”又看看杜岭,“这只是我的理解,你应该有你的。好了,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明天看天,尽可能到前面那个小部。去帐篷里睡吧,明天不帮你铺了,自己弄。”

    杜岭又坐了一会,看看南宫瑾,“那你呢?”

    “守夜。”

    “我陪你吧。”杜岭看着他,带着点讨好的说。

    “不用了,如果明天能走,要人驾车。”

    杜岭点点头。

    南宫瑾拿出那只短笛,说了句,“去睡吧。”说完,又轻轻吹起温暖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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