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非晚的眼睛很大,瞳孔深邃漆黑,是一双美人眼无疑。不过这双眼能让人望之驻足的,却是如今那眼底带给人的一抹独特怪异之感。不可言喻,却总会让人觉得她身上似笼上了一层浅浅朦纱,带几分神秘色彩。

    “咳……”久不见时家姑娘给自己一个眼神,玉锦神色尴尬,突然轻咳一声。

    时非晚反应过来,抬头,终于瞅向他。

    然后,问:“冷?”

    “……”玉锦一呆。

    很快,他咳得愈厉害了。

    时非晚知他身上有病,想着病人多是受不得寒的,这才如此一问。此时听此,便发挥起了一个特种兵面对民众时的正面形象,很体贴的道:“这外头确实有风,不如,回屋去。我也去你院中坐坐。”

    有些话,要说,可这里似乎不是说话之地。

    时非晚现已经决定好了。她不说会觉得有昧良心的。而且她向来是非分明,不会因为林浅歌而迁怒到相关却无辜的人。

    “今日之事,因玉某而起,姑娘不怪便好。”玉锦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不可察觉的轻扯了下,也不明说,只顺着时非晚的话道:“姑娘愿意赏脸去我那喝点茶的话,是玉某之幸。”

    说罢,已经领上路了。

    玉锦院中的小厮瞧见玉锦领着时非晚过来时,都愕然了会儿。按礼,这未出阁的姑娘进外男的院子实在是有些……不拘了点。不过又想着时非晚要成为玉家的人了,便又觉得没什么。

    让时非晚意外的是,玉锦身边竟然没有大丫鬟。便连泡茶的都是小厮。

    “公子,这是时姑娘送的,老爷说不便上礼,让给公子您直接拿过来便好。”

    时非晚这会儿被邀着在院中坐下,面前才被端来一杯茶,就见一名小厮匆匆跑进了院子,将一檀木盒子递给了玉锦,道。

    玉锦微微一愣。

    未出阁女子赠礼物,而且眼下算是……就当着未来夫婿的面了吧。这低个头,红个脸,犯个羞,当才是正常的。可时家姑娘此时一听,却抬起头,直道:“生辰快乐,拆开看看。”

    玉锦握盒的手微微一顿。

    某个小厮神情各种怪异的瞧了时非晚一眼,随即就见他们家公子突然轻笑了声,将那檀木盒子打了开,取出了里边一件叠放整齐的外袍。

    “本来不知公子身高体型的。现在看是蒙对了。应该合身的。”时非晚打量了下玉锦身形,心底想着衣服要能穿,那用出去的银子就不算是浪费了。

    “姑娘眼光极好。说起来我恰好也没有新衣了,如此便收下了。”玉锦嘴角那抹轻笑此时还未止。

    “公子,这衣服是……”旁小厮突然想说什么。

    “拿回房去挂上,退下!”玉锦忙打断了小厮的话。

    那小厮噎得脸色通红,见公子竟然还有几分喜欢之意的将袍子递了过来,只得接过回房去了。

    心底却是暗道:这时家姑娘送礼也太不用心了点吧。这分明就是买的成衣。

    可便是要买成衣……能不能不要选玉家自己的成衣铺?

    这款式的设计图公子都还看过呢。

    时非晚此时见院中没了旁人了,便揣摩起了当如何开口才好。

    “姑娘可记得方才我那三妹妹提起过我身子病弱的事?”哪想玉锦竟突然自己谈起了这事。

    “嗯。”时非晚点点头,瞅着玉锦。见他画般的眉眼轻轻蹙起,薄唇几不可查的微动了好几下,她纳闷问道:“怎地,公子有话想跟我说?”

    时非晚自己想说的还没开口呢。那厢玉锦竟还真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时非晚一眼,突然说道:“姑娘若……真跟了我,实在是太过委屈了点。”

    时非晚一怔。

    而那玉锦说到这也顿了顿语气,似不知怎么继续开口。可话到这份上了,他略一沉默后只得接着又道:“实不相瞒,三妹妹提起我身子病弱,不是假事。而且……还不轻。玉某……活不过三个月了。林表妹今日算计这番,其实也是不晓得我病情重至了这种程度。”

    时非晚盯着他,哪里想到他会自己对她说起这个。

    “父亲欲与官家联姻,很是看好这门亲。今日我得见姑娘,才知这世间竟有这等的妙人儿,本该珍惜这场良缘。只可惜我是福薄之人,必顾不了姑娘多长时日,姑娘若真嫁进来,便是断送了一辈子。玉某不忍,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某做不了父亲的主。今日相告之后,姑娘可以如实诉给时大人听。”

    “……”

    时非晚听明白了。前头那什么“妙人”之类的话是表面的一套开场客套词。后边的才是他的重点。

    他这是……瞒着玉家老爷,把这个以为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告诉自己,想让自己得知这场姻缘是个“坑”,从时府入手让这场亲结不成呢。

    “你不想娶我?”时非晚对他的说辞毫不意外。

    “咳……”玉锦这次是真被呛到了,“姑娘,玉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玉某命薄,不是良配,姑娘……”

    “是病重还是中了毒,公子还是寻别的大夫,好好查探一番的好。”时非晚打断他的话,却是突然说道。

    玉锦一滞,突然卡住,那先前久未见有任何多余情绪的清眸里,此时添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治病,都是得寻到根源,对症下药才有效果。公子不妨去查查这‘病’是怎么得的。吃过什么不该吃的,或是碰过什么不该碰的,还有你那个大夫的药,有没有问题。公子在府中还有庶弟,府中二姨娘掌家,想来她是个不愿见着公子好的。只有找到了源头,公子的病才有可能治得好。”

    时非晚觉得找着了机会,几乎没了多少含蓄。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公子去查查吧。若是能查到源头,寻到正确的救治方法,还能活下去的话,捎信给我,这婚事我会再作斟酌的。如果……公子便是查到了什么,却也晚了,依旧治不好了的话。那这门亲……我心甘情愿,就这么定了。告辞!”

    说完心中想说的全部,时非晚起身,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便转身,再不多留跨步而去。

    身后,玉锦坐在石桌前,素来温清寡淡的玉颜之上添了些许颜色,愕然的看着时非晚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身形纤瘦,背脊却直立如竹,天雨般的一袭青,风姿卓然,气质……难述……

    玉锦清瞳中隐有几圈涟漪浅浅晕开。许久后才收回视线,低头暗思:

    若还治得好,她会再作斟酌。

    若是晚了,真治不好了,这门亲,她心甘情愿……

    她图的,竟就是……做寡妇!

    “咳……”玉锦咯起血来。

    ……

    “真真是个世间罕见的奇人儿!”

    寿宴之后,宁安长公主一回长公主府,便在自家院中回味着什么事,极具兴趣的开始了她的第N声感叹。

    宁安长公主身后给她捶背的两侍女再一次面面相觑。

    这长公主都议论了半个时辰的时家姑娘了。

    “姑母,你能不能走点心,下的什么臭棋!”

    宁安长公主对面,岑隐已经被自家姑母拉过来下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棋了。

    他从小在边地长大,对于棋这种修身养性的活儿接触得很少,棋艺并不精通。可饶是这样他也看得出对面姑母下得比自己还臭,简直就是在乱摆一通。

    宁安长公主还不待回话,坐在她右手侧的一名十四岁大小的少女便轻笑道:“隐哥哥,母亲这是在让着你呢。”

    回话的少女是宁安长公主唯一的闺女,文真郡主。前些天她随长驸马去了一趟登州,两日前才回了来。今儿个倒是知道母亲闲得慌的跑了一次商户玉家。不过,对自家母亲刚说起的闲话,她倒是感兴趣得很。

    “母亲,那时姑娘当真踹了人家林姑娘?”文真郡主想着方才听到的,实在觉得不大可信。

    “就是,下脚那叫一个狠!”宁安长公主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咋舌,“你说怎样的乡下能养出这等闺女,说她是大家闺秀偏生那般不拘随性,说她不是大家闺秀却又更不似村女。当时那样的情形……你们想想,谁会信有女子会自己毁了自己的容颜去污蔑人?谁会信她那样早有恶名在外的蛇蝎女?虽是小事,却几乎是死局,她寥寥数语硬是杀出了一条生路来。”

    宁安长公主说到这便有些尽兴,眸光在对面岑隐又落下的一颗黑子上瞅了瞅,接着自己拿起一颗白子落下,又道:“我瞧着,那玉家大公子当时看着她眼睛都有些移不开了。可不是嫌恶厌弃。那林姑娘觉得自己毁容了会更有希望嫁与他,便是说明玉锦不是什么重容颜的人。这亲若是真结了,时姑娘虽然名声不好,嫁过去,也不定不得疼。”

    岑隐又落下一子。

    宁安长公继续道:“话说,那玉家大公子虽是商贾出生,身上却是有着书卷气在,像话本插图里画着的绝世美男子。我瞧着都心动了。”

    岑隐黑子再次落下。

    宁安长公主接着落下一白子,抬头,突然笑盈盈的道:“姑母便是臭棋。也能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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