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眉站在台阶上,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今儿一早,听得说,小鲍姨娘自缢了。”

    沈濯眉心一蹙。

    昨天分明是捆起来收押的,她哪里来的手自尽?

    心中一动,问:“那两个媳妇呢?”

    寿眉的眉梢轻颤:“发卖了,两家人一起,卖去了煤窑。”

    沈濯的手轻轻一抖,旋即挺直了腰背,冷声道:“一念起,一果生。都是咎由自取。”

    说着,眼神却望向了无尽的长空。

    寿眉走下了台阶,强忍住心潮澎湃,低声对沈濯道:“二小姐,奴婢想请老夫人的示下,明后年嫁人。”

    沈濯惊讶,啊了一声。

    这个事儿,你是怎么想起来跟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讲的?

    寿眉垂下了头,可还是挡不住全身都在释放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奴婢想嫁一个庄子上的老实人,家里兄弟众多的,不需要他留下赡养爹娘的。”

    沈濯眨眨眼。

    跟我说?是让我给你找婆家么?

    不明白。

    玲珑在旁边却听得又惊又喜,忍不住扑过来抱住了寿眉的胳膊,压低了快乐的声音:“好姐姐,你是不是想等我们小姐及笄,做陪房媳妇,跟着小姐走?”

    寿眉红了脸,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濯看着寿眉容光焕发的样子,恍然大悟。

    寿眉这是,这一件事跟着自己做得太高兴,太痛快了,所以不甘于再在内院绕着首饰胭脂过日子了!

    “这当然,太好了!不过,还是要看祖母的意思。寿眉姐姐,多谢你,我记得了。”

    沈濯一把抓了她的手,摇一摇,兴奋极了。

    寿眉见沈濯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跟玲珑更加亲近,回手捏了捏她的脸。

    左右都是往来的仆妇,好奇地看向她们。

    沈濯忙忙地去了。

    ……

    ……

    煮石居里。

    沈信言和孟夫人在窗下对坐,手谈。

    茉莉怯生生地给他们上茶。

    青冥和长勤毕恭毕敬地跪坐在外间门外,静听呼唤。

    孟夫人低头拈着棋子,眼睛看着棋盘。

    目光逡巡之间,不经意落在了沈信言的手上。

    那手极瘦,骨节分明,青筋隐约,虎口处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是从千里之外,一口气不停地跑马回来的。

    那是缰绳勒出来的痕迹。

    此人,极重情义。

    不待局终,沈信言抬头看了看天色,长身而起,整理一下衣袍,长揖一礼:“小女娇惯顽劣,性子有些偏颇。夫人是见惯了世间各色女子的,还请代为栽培。沈某感激不尽。”

    孟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沈信言一番,破颜一笑:“当年金殿赐宴,沈榜眼虽不及状元耀眼、亦不如探花风流,却占尽了沉稳二字。太后娘娘记得极清楚。所以在下临出宫之时,太后听说我要来侍郎府,很是欣慰。

    “如今,在下与贵府老夫人,倒也算得上是宾主相得。沈侍郎大可放心,在下必定尽心尽力地照看好令爱。”

    沈信言欠身道谢,告辞,临出门时,忽然回头问道:“小女审问犯人,连蒙了她们八日的眼睛不许见光。这个法子,是夫人教她的么?”

    孟夫人眉梢一挑:“什么?二小姐亲自审问过犯人?!”

    沈信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告别,大袖摇摇,径自去了。

    孟夫人手里的黑曜玉石棋子在棋坪上轻轻敲一敲,若有所思。

    这棋盘之上,白棋已经不动声色地合围切割,却尚未开始大杀四方。

    唔,自己好像,已经输了?

    ……

    ……

    沈信言赶去陪着韦老夫人用了朝食,便匆忙入了宫。

    皇帝将两道的学子学风问了个清清楚楚,又跟他说起了许多其他事情。

    沈信言在君前奏对这件事上,一直都游刃有余,便是有些为难的神情,大致也都是做出来的。

    眼看着午时将近,皇帝意欲赐膳。

    沈信言连忙长揖推辞:“臣幼子才去,用食不多,恐君前失了礼仪。况家中琐事繁杂,过三五日便得离京……”

    皇帝是个十分注重礼节的人,听见他推辞,反而更高兴,便命左右:“如此,将前两日宫中做的口脂面脂拿三份过来。”

    宫中腊日要赐臣下口脂、蜡脂,乃是朝廷旧例。

    如今皇帝要拿三份,便是提前将沈信言及其有朝廷诰命的妻母的,都赐了下来。

    这是皇帝亲手赏赐,自然与随众的恩宠不同。沈信言连忙拜谢。

    皇帝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多拿一份来。那一份比着县主的规制。”

    沈信言一听就知这是给沈濯的,忙道不敢:“家中女儿本已骄纵,再得了陛下的恩恤,怕是更要狂妄上三分了。”

    皇帝眉梢一挑:“骄纵?爱卿休要谦辞。朕可听说了,沈二小姐很好。”

    沈信言欲言又止,苦笑摇头。

    内侍省大太监绿公公上前,还是笑着将四份赏赐捧给了沈信言:“沈侍郎辛苦,陛下赏赐乃是酬你的功。至于家中妇人,不过沾光罢了。”

    沈信言一副被提点了的样子,呃啊一声,忙大礼拜下去:“臣愚钝。”

    辞了皇帝出来,在殿门口,又谢绿春公公:“将才亏得有绿公公提点,不然,下官怕是要辜负圣上的一番美意了。”

    绿春笑得春风满面:“沈侍郎是圣上心坎儿上的人,老奴瞎掰两句圆个场儿,您别嫌我贫嘴多舌就行。”

    沈信言听他这用词,冷汗都冒出来了,笑着打哈哈:“绿公公抬举下官。”

    忽然一路靴子响,有少年轻轻咳了一声。

    沈信言和绿春抬头看去。

    一个清瘦的高挑少年郎刚拐过殿角,走了过来。

    少年白皙俊逸,眉目如画。发上束着黑巾幞头,一身大红的圆领长袍,乌皮六合靴。正是人物风流,神采飞扬。

    绿公公笑得眯起了眼,瞥了沈信言一眼,意味深长:“瞧瞧,我们三皇子越长越像当年的吉妃娘娘了,真俊!论起岁数来,比您家闺女就大两岁吧?”

    沈信言眸色微沉,但笑不语。

    三皇子秦煐神采奕奕,走到沈信言跟前,打量了一下,方不确定地问道:“是礼部沈侍郎?”

    沈信言含笑拱手长揖:“见过三皇子殿下。”

    秦煐彬彬有礼地还了一揖:“沈侍郎好。”

    沈信言躬身不起,接着说道:“正要给三皇子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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