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唐诃一大早就去了城西的水产市场,挑了两条大鲤鱼又买了些菜,拦了个三蹦子,就直奔姥爷家。

    河内分新街旧街两个区,姥爷家在旧街的最北边,前世像这样的地理位置有一个称呼叫做城乡结合部。

    姥爷家坐北朝南,倚河而居,院落有些类似北平的两进出四合院,分前后两个院子。

    姥爷在后院种菜,前院栽树,唐诃小时候最难忘的一幕记忆就是每年秋天在姥爷的指挥下和几个哥哥拿着竹竿打枣,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连笑都不行。

    整个院子被姥爷砌了近两米高的泥砖墙围住,这是避免路过的小孩们溜进来偷摘果子吃,因为果子上面残留的农药很多。

    在大院外有一条沟叫大桥沟,沟内是横穿河内的黄河支流的又一条分叉。

    唐诃曾听唐妈描述过,在她小的时候,门前的大桥沟里的小溪很清澈,有鱼、螃蟹和河蚌,小孩子们嘴一馋了,就会下河捞河鲜。

    不过等唐诃有了记忆,这条小溪已经变成了一汪流动的臭水。

    上游一家化工厂从八十年代初就开始不断的将工业废水排进小溪。

    为了经济的发展,为了让生活水平提高,改革开放的初期,人们失去了理智,什么保护环境不仅没有这样的概念,就算是有也会不顾及。

    等唐诃到了姥爷家,大舅和大舅妈已经到了。

    看到唐诃拎着鱼和菜进来,长辈们都一个劲的打趣他恭喜他,二舅更是豪爽的说中午要和唐诃喝几杯。姥姥姥爷的话到很少,只是瞅着唐诃笑的很慈祥。

    唐诃还能说什么,只是摸着头难为情的笑。

    论心理年龄他都已经35岁了,可是看着眼前关心自己的长辈们,唐诃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所有的反应和动作都是发自内心的赤城。

    等自己和表哥表妹他们都工作了,随着姥姥姥爷离世,随着大家越来越忙,像这样温情的一幕就再也难以遇到!

    本来唐诃是打算杀鱼的,可还没等他拿刀,就被二舅妈给轰出了厨房,一边轰还一边嗔怪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舅妈烧的饭了。

    于是唐诃只能无奈的落荒而逃,去找表妹聊天。

    姥爷姥姥大舅大舅妈二舅几个大人坐在正屋的炕上谈话,唐诃是绝不会主动凑过去的。大舅和姥爷带给他的阴影和压力,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丝毫减少。

    唐诃的表妹张乙腈比唐诃小一岁,在马邑的市一中读高二。

    尽管现在还是暑假期间,可马邑一中还是每天给高二的学生们补课。

    97年国内还没有开始叫嚣什么素质教育,为了提高大学升学率,学校和学生都非常的拼。

    这次张乙腈知道唐诃考中了大学,特意和老师请了两天假,回河内来祝贺唐诃。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相对于两个年龄差有点大的表哥,这俩人才是真正的手足和兄妹。

    唐诃至今还记得自己五岁那年正月十五,拿着十块压岁钱领着四岁的张乙腈偷偷去旧街买玩具,让全家人虚惊一场,更是被唐妈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可以说两人是一块活泥巴、扮家家的交情。

    可惜张乙腈初中毕业就随着二舅搬去了马邑,此后两人每年只是假期里见几面。

    见唐诃被自己的妈妈轰了出来,张乙腈捂着嘴直笑。

    让你装模作样的表现!

    实在是太生硬了,好不好!

    现在唐诃的这个人设分明就是突发奇想,他也不想想自己之前是什么样的!

    他什么时候下过厨房,会做菜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张乙腈看着面前有些无奈的唐诃,认真的说道:“哥,恭喜你!没想到你真的考中大学了!”

    “哈……你也要加油啊!”唐诃摸了摸鼻子。

    不同于长辈,唐诃对张乙腈那是无话不谈,所以张乙腈对唐诃学校情况的了解恐怕要超过家族里的其他人,甚至包括唐妈。

    一个班里成绩垫底无心学业的高三学生,突然考上了大学,这不得不让张乙腈在惊讶之余更是深深的欢喜。自己的哥哥能继续学业,这绝对算张乙腈感知中的天大好事之一。

    只是,唐诃却有些尴尬。

    关于自己重生这件事,唐诃是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而通过歪门邪道上大学这件事也是唐诃除了重生之外的又一个秘密,也不可能向张乙腈明言,毕竟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两小无猜的17岁少年了。

    可是不解释的话,面对这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表妹,唐诃确实有些词穷。

    好在张乙腈并不怎么关心唐诃是如何考上大学的,她关注的只是结果。

    “哥,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以前和我说的话了。我现在还没上高三,就觉得压力超级大!好几次都偷偷在被窝里哭的昏天黑地了,可还不敢让我爸妈知道。有时候真的也想像你一样逃避!”张乙腈不愿意让唐诃看到自己的表情,拽了一下唐诃的胳膊,就转身往前院走去。

    身后唐诃亦步亦趋。

    唐诃不说话,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

    这已经成为两人交流的一种方式。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很多话,唐诃和张乙腈既不能和家长说,也不能和同学说,只能相互依靠,向对方发泄自己心中的抑郁,相互充当对方的树洞。

    而这时候,两人需要的不是劝导,不是建议,更多的只是自己情绪的宣泄。

    “你之前和我说,你压力大的时候就抛开学习去做喜欢的事情……可是我连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不能……”张乙腈穿过前后院中间的厢房,走到郁郁葱葱的苹果树下。

    “想找个朋友好好聊聊,可是每个人都忙着学习看书,除了你就没人愿意听我发泄了!所以我只能睡一个昏天黑地,哭一个天昏地暗!”

    张乙腈说着说着,回头盯着唐诃:“现在你终于逃出了苦海!而我还要在这苦海中熬一年,希望到时候能在大学和你胜利会师!”

    “放心,你一定会的!”

    唐诃拍了拍张乙腈的肩膀,低声的给她以安慰。他记得前世张乙腈考中的是河东财经大学。

    对于张乙腈的情感流露,唐诃也没什么要劝解的。

    别看张乙腈是个女孩子,可是这丫头片子可比自己的内心强大多了,主意极正。现在的柔弱,想来是看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罢了。所以自己乖乖的当她的树洞就好了。

    任何时代,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只要读书学习,只要要参加考试这样的优胜劣汰评判,就一定会在某一瞬间变得柔弱,会在某一刻对自己对未来感到忧虑。

    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

    学海无涯苦作舟。

    学习本来就很累很苦!

    尤其对这个读书至上时代来说,受限于时代的局限、信息的闭塞、思想的僵化,学生们真的把考大学视为人生这一阶段的必须,一旦缺失就会被所有人认为是失败者。每个学生的身上都承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压力巨大。

    而且毋庸置疑的一点是——

    在华夏,从古至今,包括现在这个时代乃至将来,读书和考大学一直都是改变个人命运,实现阶级跃层,最公平最公正也是最有希望实现的唯一途径。

    这一点唐诃当然不会否定。

    只是对他这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重生者来说,就算他最后没考上大学,也完全没有必要按照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希望走的道路去走。

    其实我们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是一所大学,不管你能不能读大学,只要你能够不断提高和锻炼自己,去提高自己的学习能力、锻炼自己克服逆境的能力、完备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那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说你是失败者,你完全可以自豪的宣布自己是一个大学生,一个人被人尊重的人才。

    某种意义上讲,唐诃和这个时代的人们在思想意识上面存在着天堑般的代沟。

    因此不管张乙腈是像前世那样考中河东财经大学,还是被自己这个小蝴蝶扇动的高考落榜,唐诃都有信心带着表妹带着家人过得越来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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