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所在的白石乡中学初三学生暑假补课那段时间正是八月份,天气非常闷热。寝室里没有电扇,只有满屋的脚臭,熏得他们叫苦连天。你没法找到臭脚的罪魁祸首,因为百分之八十的男生都脚臭。再加上唐宁自己的脚也臭,于是只好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了。寝室里没有开水喝。他们可以自己买水瓶到伙堂打开水,但大都没有这个习惯。口渴了便去厕所边洗拖把的地方,用口对着水龙头,或者直接用手捧着水乱喝一气。那时喝了生自来水肚子也没事,可能是水没受污染,比较干净。

    吃过晚饭,三五几人便去校外游玩。白石乡就那么几条街,逛不了几下就逛完了。街上的住户,一般都有自己的铺子,卖衣服鞋子,五金、干杂,卖抄手饺子,也有卖香辣钱纸的,还有专门为他们上晚自习而卖煤油的。有的卖香蜡纸钱的店铺有自己的小作坊,可以生产自己的商品。他们有融化红蜡的设备,可以制造各种型号的红蜡——比如古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中的那种红蜡烛。他们还有那种弯月形的铁刀片,可以在黄纸上打出波浪形的刀痕,据说是不同面额冥币的标志。

    晚上要闹腾很久才睡觉。没有电扇,汗臭脚臭愈加浓烈。唐宁不得不感谢他有鼻炎,嗅觉不灵,闻不到这些怪味。十点多的时候,老师来查铺。有马玉涛《老房东查铺》歌词为证:

    “星儿闪闪缀夜空,月儿弯弯挂山顶。老房东半夜三更来查铺,手儿里捧着一盏灯,手捧着一盏灯…………”

    “同学们,不要吵了。早睡早起,精神百倍啊……”查铺老师吆喝道。

    学生们顿时鸦雀无声。几分钟后,老师走了,部分学生又吹起龙门阵来。

    天愈发热起来,调皮鬼小马、小吕、小虎从床上爬起来,在寝室里来回踱步。“奶奶的,真他妈热,怎么睡啊?”小马说道。

    “据说山坡上很凉快,我们何不到山坡上去睡一夜?”小吕说道。

    “对,我们把凉席一卷,在山坡上随便找个平地,就可以睡。”小虎说道。

    “山坡上那么多坟,晚上肯定有鬼,我们还是不要去。”小马说道。

    “胆小鬼!我的名字里有虎,怕个锤子啊!”小虎说道。

    “再找一个人一起到坡上去睡,人多力量大,鬼来了也不怕。”小吕说。

    唐宁就睡在他们旁边,小虎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起来吧,我们出去凉快凉快。”

    小马、小吕、小虎三人抱着凉席,拖着睡眼惺忪的唐宁走出寝室。唐宁走在他们后边,随时做好逃回寝室的准备。小虎说道:“走快点啊!像个娘们一样走在后面,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你平时不是叫嚷不怕鬼吗?我们出去捉鬼啊!”

    “谁怕鬼了!我走后面不是害怕,而是给你们断后!给你们压阵!”唐宁大声说道。

    “好!有种!有胆量就走前面!”小马说道。于是唐宁抖擞精神,走在前面,带领他们前进。

    他们被学校的铁门拦住了。这是伙食堂旁边的铁门,不是很高,他们轻而易举就翻了过去。翻过铁门,一道土公路通向白石乡的街道,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布满坟包的山坡。坡上有石板铺的平地,大热天睡在上面很凉快。据说他们学校在解放前就是枪毙犯人的刑场,学校的教室、操场下面埋了许多尸身不全的冤魂。学校后的山坡上的那些坟冢,大多是解放后埋的,有名有姓。没有手电筒,他们借着天上的星光摸索前进。一阵阵凉风吹来,神清气爽,感觉比闷热的寝室舒服不少。

    唐宁突然吆喝一声:“鬼来了!”小马、小吕、小虎一听,都忍不住吓得发抖,撒腿就想跑。唐宁却在前面哈哈大笑,他们知道被他戏弄了,但也不好发作,因为事实证明他们平时吹牛皮过了头,他们心里还是怕鬼。

    在嗖嗖的凉风中继续向山坡前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唐宁说:“就在这儿睡吧。地势平坦,不会磕背。而且离学校不远,明早上我们还可以赶回去做早操。”小马三人同意。

    他们铺下凉席就睡了起来。心里不免害怕,怎么也睡不着。约莫睡了半小时,唐宁还是没有睡意,于是轻轻喊小马,结果他们都没睡着。

    “还是吹牛壮胆吧!大不了今晚不睡!”小虎说道。

    “吹什么牛?讲鬼故事?”小吕说道。

    “在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讲鬼故事吧——因为我们离鬼太近了。要是在寝室,随你怎么讲鬼故事,我怕个球!”小虎说道。

    “我们村子里有个道师,专门捉鬼。据说他已经捉了百十个鬼了,镇压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农忙时节,这个道师还可以驱动这些鬼魂给他家干活。”小马说道。

    唐宁不甘示弱,给他们讲了洪道师、刘半仙、仓叔遇到的那些神奇经历,说鬼都怕他们,要是他们在这里,鬼今晚绝对不敢现身。

    吹了很久的牛,就在睡意来临之际,他们听见了沙沙沙的声音从一座坟头传来。“安静,不要说话。不要让鬼知道我们在这里。”小虎说道。他们屏住呼吸,感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唐宁在想,他们是应该集体吆喝把鬼吓走呢?还是静悄悄的瞒住野鬼?要是吆喝的话,惊动了野鬼,野鬼恼羞成怒吃掉他们了呢?要是他们默不作声,野鬼认为他们好欺负,正好把他们作为下饭菜呢?唐宁知道鬼怕一些咒语,害怕一些脏东西。他心里默默念叨:“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又念:“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果然感觉四周安静了许多,沙沙声不见了。

    “我们还是回寝室吧。这里太可怕了。”小马说道。

    “不怕!我认为世界上没有鬼!如果我们今晚在坡上平安的度过一晚,那么我们就是白石乡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个证明世界上没有鬼的专家!”小虎说道。

    “有道理!我们就是不要回寝室!”小吕说道。

    “世界上或许有鬼。听说洪道师开通了天眼,可以看见鬼魂,他说鬼魂住在我们看不见的另外一个空间——就是阴间,或称为第四维普朗克灵异空间中。阳间和阴间,就如同中间被捆住的气球,你用手捏这一边,那一边就要膨胀。比如这样的夜晚,我们所在的三维世界阳间的空间自然就收缩了,鬼魂所处的第四维阴间就要膨胀,于是鬼怪就可能出来。我们必须小心。”唐宁说道。

    “放屁哦!你娃竟然不信科学而信这些歪理邪说。哪本书上说世上有鬼?鬼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从来就没见过鬼。”小虎说道。

    小虎刚说完,沙沙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凉飕飕的冷风吹过,他们分明又感到一团团热气袭来。“奶奶的,里面真热,外面真凉快。”不知谁的说话声音从远方传来。唐宁敢肯定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也不是小马、小吕、小虎说的。

    “里面真热?里面是哪里?难道是坟墓里面?坟墓里面不通风,所以闷热?难道是鬼魂从坟墓里出来了?”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这样想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过了许久,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他们又讨论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首先,他们都肯定那是一句真实的话,因为他们都听见了。接着讨论这是人说的话?还是鬼说的话?

    “除了我们这样大胆,寝室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也来山坡上的坟冢间纳凉吧?我看刚才那话是鬼说的。肯定是鬼从坟墓里钻出来了。我们不要说话,不要惊动野鬼。”小马说道。

    “仓叔以前告诉我,要是晚上听见鬼叫某人名字时,千万不要答应,否则要被鬼抓走。”唐宁认真地说道。

    不久,果然听见野鬼在喊某某人,他们都不说话,都不答应。过了一会儿,唐宁听见小虎在喊他的名字,他就答应了。殊不知那是野鬼附在了小虎的身上,借用小虎的声音叫他。他没察觉,就条件反射的答应了。这鬼为何知道他的名字呢?也许是课堂上老师点名,他的名字被野鬼听见了。

    唐宁感觉不妙,竟然答应了鬼的呼叫,头脑瞬间一片空白。空白过后,他想起了仓叔交给他的驱鬼方法,那就是使用脏东西——屎尿这些。当时的身体很听话,也许是被吓住了,屎尿都一股脑儿流了出来。一股臭气把他自己都熏着了,但他心里窃喜,鬼也怕这些东西,鬼会离他远去的。

    他的眼前并没有出现恐怖的恶鬼,他认为是裤裆里的屎尿把鬼给驱开了。他不管小马、小吕、小虎三人,他想自己一人回寝室去了。他走了几步,感觉害怕,还是想叫上他们三人。唐宁使劲叫他们,他们没有答应。他又返回原来铺凉席的地方,什么也没看见。真是奇怪,他们这么快就跑了?真是没义气,走也不叫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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