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营之后,你要忍,无论毒打、唾骂、羞辱。忍,如毒蛇般潜伏,寻机一击必杀之以立威,乃是弱者生存之机。”

    “如何杀人?人不是那么容易杀的,拿刀砍也要数刀才能杀死。少爷如此羸弱,只怕所杀之人,临死也能反扑,伤了少爷!”胡友德忍不住道,脸上满是忧色。

    “如何不能杀?趁他睡觉之时,杀;背对你之时,杀;拉屎撒尿之时,杀;趁其不备之时,杀……”

    余正越说越兴奋,雷少轩只觉得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胡友德听得目瞪口呆。

    “别吓着雷少轩。”马少腾皱着眉头,道:“雷少轩,他是吓唬你的,绝不要轻易使用如此残忍暴力手段。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杀别人,必然也被人所杀。”

    马少腾止了余正,道:“雷少轩,余老头原是京师金吾左卫诏狱审官,精通人体结构,他会教你一些简单的技巧,知道这些杀人手段,却不必用上。现在让余老头帮着打造些工具。”

    “工具?”雷少轩打了寒颤,他仿佛记起了北川牢房那些惨叫声,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马少腾说工具而不是兵器。

    “少爷如何将兵……工具带入营中,入营之时,定会重新搜身。”胡友德道。

    余正亲热地搂着胡友德的肩膀道:“入营后,马巡校会探望你家少爷,放心吧。”

    “那少爷如何带在身上?营房如此多的人,总会被发现。”胡友德打心眼里对余正有些发怵。

    “你好歹是军营里出来的,心眼却如此实诚。”余正嘟囔道,有些不满,“当然不能带在身上。多打几套,埋于营房各处,墙根、地下,用时偷偷拿出,谁能发现?你是不是还担心马巡校?发现之时,马巡校早回北川了。”

    雷少轩第一次急切感到命运之手离自己如此近,不由感到有些紧张,如同当年童子试,雷少轩明白,这一关只能靠自己闯过去。

    一路打听,南屏驿集市上,最好的铁匠铺是“巨人铁行”,老板姓凌,位于北门城门口。

    巨人铁行大门开着,走进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院子里搭着棚子,中间是一个坩炉,靠墙凌乱摆着各种打好的铁器,大多是菜刀、斧头、马刀……炉子旁有一个巨大的水缸,一个汉子正在水缸旁的铁台上抡着大锤打铁,显然他便是凌铁匠。

    此人上身穿着短褂,身材高大,粗大的手臂青筋暴露,肌肉虬结,浑身充满了力量感。听到动静,停锤转脸,脸部如同大理石雕刻出来一般分明,竟是个美男子。

    雷少轩注意道,院子里屋檐下还有一个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喂奶,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看着妇人。

    马少腾正要说话,凌铁匠却看到了雷少轩手里的铁链。

    “客官,‘巨人铁行’从不替囚犯开枷断镣,没有此类工具,也不打造兵器,请移步其他铁铺。街头还有一家可开枷断镣,也有兵器出售。”

    “凌师父是吧?我们不是开枷断镣。”余正指着雷少轩道,“请量一下他脖子大小,用最硬细钢,照此图打一副铁圈和四副带刃铁钩。”

    余正打开一幅图,上面是一个铁圈和一个怪异的铁钩图形。

    雷少轩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图画,一只小狗被铁圈套住,拼命挣扎,脖子却被铁钩钩住,动弹不得,浑身鲜血淋漓,不由脸色变得煞白。

    凌铁匠看了图,脸色也是一变,看到了雷少轩煞白的脸,缓缓道:“此图来自诏狱吧?对付一位少年何必如此残忍?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只是我也不助纣为虐,几位请回!”

    余正有些吃惊,这人竟然知道图纸来历,如此一来,他应该知道如何打造,不恼反喜,

    “铁圈是为了护住他的脖子,并不是为了害他;带刃铁钩为他猎兽所用。”余正道。

    雷少轩并不知道用途,诚恳对那个大汉道:“这些工具是为了我保命用的,我虽然是囚犯,却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没有这些,我必死无疑。”

    既然是救人所用,就没有理由拒绝。

    凌铁匠看了看雷少轩,叹了口气,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一副不愿多管闲事的样子,拿过图纸,四下寻找材料。

    凌铁匠专心地打造定制的工具,马少腾、余正四处闲逛,评点着院子的各式铁器,雷少轩却愣愣看着屋檐下的少妇给婴儿喂奶。

    看到有人,少妇转过半身,雷少轩只看到她的半边脸。猛一看,脸像极雷少轩的母亲,圆润白皙,弯眉翘鼻,头发垂到腰间,眼睛看着怀里的婴儿,专注而又安详。这一切,让雷少轩想起了母亲抱着妹妹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旁边的男孩喊着母亲,见妇人不搭理他,径直上前,拧了一下婴儿的脸,顿时被母亲嗔叱,却也不恼,嬉笑跑开。如此温馨情景让雷少轩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未知命运,心酸、彷徨、恐惧袭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抽泣,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妇人忽然转过来,柔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了?”

    雷少轩抬手擦干泪水,道:“夫人见笑,我只是想念母亲和妹妹!”

    看到那夫人盯着拷在雷少轩手腕上的铁链,有些惊愕的样子,雷少轩忍住眼泪道:“我是个死囚,因谋反被流放苦海荒原。”

    一句话道尽缘由。此话一出,雷少轩忍不住心中委屈,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这句话,却也瞬间刺痛了妇人的心。看着雷少轩眉清目秀,却满脸憔悴,细嫩的皮肤干枯爆裂,带着铁链的手腕已经发黑,小手手臂到处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艰苦跋涉,受尽苦难。

    跑开的男孩子看到母亲与一个少年说话,跑了过来,拉着母亲的衣襟。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妇人叹了口气。

    “相见就是有缘,你可以叫我张阿姨。你等一会。”说着,妇人抱着孩子拉着男孩走回屋里,好一会,妇人拿着一块肮脏乌黑的兽皮走了出来。

    兽皮不大,粗糙简陋带着干枯的筋丝,好像自从兽身剥下后就没有处理过的样子。

    妇人看了雷少轩几眼,拿起剪刀,灵巧地裁剪着。

    不多时,兽皮被剪成护胸的模样;接着,妇人又拿起针线,在皮甲上缝上了皮丝带,试着给雷少轩系上。

    妇人身上散发着醉人的体香和奶香,雷少轩心里平静下来,说道:“张阿姨,这是什么皮?”

    旁边的凌铁匠看着妇人给雷少轩打着结,有些嫉妒的样子,狠命的砸了几下大锤,瓮声道:“这皮甲,卖了你们几个都买不起。”

    妇人一笑嫣然,道:“这是铁背犀皮,有点小,只能护胸。能帮你挡弓箭刀枪。”

    又对那大汉嗔道:“什么卖不卖的,再贵的东西还不是给人用的。”

    马少腾早就围看一旁,拔出刀,一刀刺在掉落地面石板上的碎皮上,碎皮竟然丝毫无损。

    心里不服气,又狠狠地刺了几下,碎皮依然完好如初。

    马少腾心里不由有些骇然。如此坚韧的兽皮,凭着普通剪刀,妇人却毫不费力地裁剪出皮甲,显然不是普通人。

    “好了。”妇人脸上露出微笑,看着雷少轩道,“回去脱下衣服贴身穿好,紧要时候可保你小命。”

    雷少轩心里感动,道:“阿姨,如能离开苦海荒原,总有一天,我开一家皮行和铁行,就叫‘张夫人’皮行和‘巨人’铁行。”

    妇人咯咯笑道:“皮行铁行都叫‘张夫人’,而且要行销天下,气死那爱吃醋的蜗居一角的‘巨人’铁器行。”

    大汉一旁只翻白眼,更加狠命地抡着大锤。

    也许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问明用途后,凌铁匠改进了余正图纸上的工具。铁拳更加贴合雷少轩的脖子,漆黑尖利无比的铁钩,比原来的尺寸更细,更加阴狠,看上去狰狞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最恶心的姿势,最恶毒地唾骂,最无情地毒打,最残忍地折磨……都被余正毫无保留地展示给雷少轩,几乎让雷少轩崩溃,也让雷少轩提前看到了死囚营里种种最阴险冷酷的勾当。

    死囚营里最奢侈的是怜悯、善良、犹豫。

    余正让雷少轩明白,狠毒和杀人只是手段,只是为了能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死囚营里,许多人能苟活,却生不如死。要想好好活下来,必须有手段。

    面对野兽,任何怜悯、善良、犹豫只会伤到自己,只有活下来,才能最终有资格对别人怜悯和善良。

    雷少轩一辈子最庆幸的事,是在最黑暗、恐惧、绝望的路上,碰到了许多善良的人,得到他们的帮助,让雷少轩没有彻底走入黑暗。每当遇到犹豫、无助时,雷少轩都不由想起这些人,如同黑暗中看到火光,鼓励他向前走。

    离开南屏驿,向着远处最高的雪山方向,队伍迤逦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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