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轩、李桧心里不服气,却也不再争辩,这结果已经很好了。

    军法如山,官大一级压死人,过多争辩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

    “住手。”年轻女孩喊道。

    女孩脸上有些尴尬,刚才自己错怪李桧贪恋女色,原来却是救人的英雄,救的还是妇女和婴儿。

    李桧的形象瞬间高大和清晰起来。

    前锋营士卒给她的印象是嗜杀、丑恶、阴暗、肮脏,入城后到处都是烧杀掳掠,如今她却看到了一个冒死救人的少年,强烈的反差让李桧变成了戏中书里才有的好人形象。

    李桧本就是个英俊的男子,乌黑的头发,细腻的脸庞皮肤,高高的鼻子,明亮的眼睛,正满含期盼地看着少女。

    在英俊的同龄男子的目光注视下,少女的心砰砰乱跳,涨红了脸,为自己错怪好人而愧疚,更为好人受到惩罚而愤怒。

    “哥,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救人有功无过,何况救的还是妇孺,怎么能用军法处置?”

    “影儿,不得无理,你忘了门规了吗?修士不得干涉凡尘俗事。”一个中年道士,骑着马来到少女身边。

    这道士身穿青色道衣,斜背长剑,头发似雪,两鬓如霜,声音平和却威严,不容置疑,尤其目光如电,直视雷少轩,仿佛能将一切看穿。

    听到少女的话,雷少轩刚高兴一下,却又被道士浇了一盆凉水,不由打量了一眼道士,心里直骂:“多管闲事的道士,狗咬的耗子!”

    “慢着。”冯紫英喝住了要架起雷少轩、李桧的军士,摇摇头。

    冯科是他儿子,也曾饱读诗书,处事方式却如此粗暴,如何能让人心服,着实让他心里有些失望。

    冯紫英骑马上前,问道:“你们乃是攻陷城池的功臣。拼死攻城,攻下城池,却又违抗屠城令,放跑那两个女子,却是为何?”

    李桧看着雷少轩,雷少轩坦然道:“拼死攻城,乃是身为军人之天职,救人一命,却是为人之天性!”

    “违抗屠城令,还有这些道理?”冯紫英语气有些森严。

    近几年来,屠城令在朝中多有争论,军中亦有不少反对者,但直接面对反对的军士,冯紫英倒是第一次,冯紫英平日听到、见到的大多是踊跃、兴奋的军士。

    “大人,”雷少轩顿了一下语气,想了想道,“前朝大幽与狄戎交战,持续日久,为激励士气,下了史上第一次屠城军令。此令极其简短,令曰:入城军士,可自行其事三日,不受军纪约束,云云。当时入城军士因为鏖战日久,死伤惨重,将满腔怨气发泄在百姓身上,大肆烧、杀、掳、掠,形成屠城惯例。之后的各次屠城,均未有成文军令,只知道烧、杀、掳、掠,却不知道军令并未规定不许救人。屠城令初衷乃是鼓舞士气,有军士喜欢财物,有军士喜欢女人,有军士喜欢杀戮,自然也有军士喜欢救人,各有鼓舞士气之法,不许救人,反而有违屠城令之初衷!因此,小人救人,其实是符合屠城令本意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屠城令的屠是什么意思?屠即杀好不好,救人还会是屠城令的本意?

    雷少轩可不想挨五军棍,但是面对前锋营的统领,狡辩可救不了他,救人总归不会错,紧扣救人本意,一一讲道理,倒是有些希望。

    别忘了,那个女孩是个好人,似乎还是冯紫英的女儿,没准还能说上话。

    雷少轩接着说道:“何况屠城令过于残忍。烧、杀、掳、掠尽管能够暂时发泄心中的闷气,财物也能鼓舞士气,然而大肆杀戮妇女、孩童,今后军士又如何面对自己妻女?据闻,许多参加过屠城令的军士,回乡后多有羞悔自尽者,或者从此变得无比残暴。古往今来,杀戮无辜之人过多,有损阴德,大多下场凄凉!”

    雷少轩差点说不得好死,终究没敢太过放肆。谁知道冯紫英对屠城令是什么态度,如果冯紫英也积极踊跃参与屠城令,这么说岂不是诅咒他?

    众人听了,都沉默下来。

    其实每个军士都是普通人,谁也不愿多开杀戮,何况杀的还是妇孺。

    但凡听闻屠城令,众人都踊跃欢呼,那是因为可以自由支配缴获的财物,并不是因为可以大肆杀人,可是屠城令的屠字,让人以为就是杀,不知不觉中,逐渐演变成杀戮。

    普通军士哪会有此见识,冯紫英听完不由对雷少轩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此行另有要事,不便过多耽误时间,直接下令:“此二人,自行其事,每人随便打五军棍算了。”他终究没有再更改冯科的命令,也不再提私放胡人之事,等于否了之前所有的罪名。

    虽然没有免掉五军棍,冯紫英的“随便打”和拖长的“算了”两字让雷少轩和李桧屁股躲过一劫,行刑军士将两人屁股打得啪啪响,却没有打烂皮肤,也没有打伤骨头。

    前锋营军纪严苛,要是结结实实五军棍下来,雷少轩、李桧不死也得脱层皮。

    进城没让雷少轩、李桧收获一点财物,却挨了五军棍,这让雷少轩、李桧成了小队嘲笑的对象。

    “哈哈哈,美女不要,领五军棍。”石燕嚷嚷道,“奇葩。”

    “我打赌,那两个女的是狐狸精变的,迷得那两小子团团转。”铁蛋夸张道。

    “什么呀,八成是这两个小子不行,那玩意没长毛!”老拐慢条斯理地敲着手里的旱烟袋,得出最终的结论。

    三天下来,十一小队的其他人都收获不少,而雷少轩、李桧挨了五军棍,直接回营,自然什么都没有。

    三天后,小队迎来了战利品分配会,大家将收获来的物品集中一起,按照人头分配。

    雷少轩、李桧哪里好意思参与分配。

    “一人一份,没什么不好意思。”石燕却毫不在意,“队里向来团伙活动,有人放哨,有人收集,分工不同。倘若单独活动,不知道何时就死了。第八小队各自为战,碰到零散的胡人,被砍死了三个。人死了,再多的财物,有什么用?”

    雷少轩、李桧死活不要这财物,结果石燕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好吧,既然你们死活不要这些财物,铁蛋,你去城里找一个青楼,咱们乐呵乐呵,让他们见识见识。省得他们见了女人还放跑了。”

    啊?雷少轩、李桧面面相觑,推脱来推脱去竟然得出这结果。

    雷少轩、李桧哭笑不得,刚想再推辞,石燕不耐烦地说:“啥意思?看不起弟兄是不是?再推辞,弟兄们,扒光他们衣服,看他们长毛没有?”

    李桧可是个太监,要是被扒光衣服,就彻底暴露了,雷少轩、李桧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众人兴高采烈,等待青楼之行。

    前锋营每次出营不允许超过三人。好在督战队韩校尉与小队关系特殊,而且前锋营刚打完大战,处于休整状态,石燕一行得以六人出行。

    铁蛋领着大家直接奔柳树街而来。

    南川河绕城而过,却有一条小支流流向城里,在城中形成一潭湖水,柳树街便是湖边的一条街道。

    湖北边是达官贵人鳞次栉比的府邸,叫做文津街,南边则是热闹的商业铺面,叫做柳树街。

    天气晴朗,湖岸风景极美。

    微风拂面,柳树荫荫,花香隐隐,粉蝶乱舞,波光粼粼的湖面,如镜子般明亮,点点荷花碧莲漂浮在湖面上,不时能看见野鸭游戏水间。

    铁蛋领着大家来到一座院门前。大门敞开着,隐约能看见院内翠竹繁花。

    门口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颇显豪华,匾额上写着:“怡红馆”,两边对联写着:怡红酒香醉孤客,碧玉温柔忘他乡。

    进大门,院落开阔,穿前院,过月门,来到后院。

    院内景色别致,假山、石洞、疏竹、虬梅,构成一副美丽的园林景色。这景色,突然让雷少轩想起了早已印象模糊的家。自己原来的家中院落也是如此,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如今如何了,心里不由有些酸楚。

    众人却没注意这些,兴高采烈簇拥着雷少轩、李桧来到西厢房一间客房坐定。

    军士们一边让姑娘上茶,一边迫不及待催促鸨娘赶紧让姑娘出来,只有雷少轩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

    这一行人都是军士,虽然大多粗鄙不堪,却也是妓院低端的常客,鸨娘见怪不怪,急忙大声招呼着姑娘。

    莺莺燕燕,高矮胖瘦的一群女子,搔首弄姿,涌进了厢房,房内顿时噪杂喧嚣,十分热闹,大伙吆五喝六,嚷嚷着让雷少轩、李桧先挑。

    雷少轩感到紧张、羞涩,脸涨得通红。

    雷少轩知道此关过不了,强行推辞太扫大伙兴了。逛青楼是最让军士们高兴的一件事,自己不喜欢这种事,却如何能改变别人的想法?

    有时候也只能随波逐流,雷少轩强迫自己静静神,抬头往站成一排的姑娘看去。

    这些姑娘用挑逗的情态看着雷少轩,看到雷少轩年龄小的缘故,有些还带着戏谑的目光,让雷少轩有些恼怒,也更加慌乱,根本顾不上看清楚每个人的相貌。

    急切之间,雷少轩忽然看到热闹躁动的人群里,有一位姑娘显得平静、淡然,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向了她。

    那姑娘领着忐忑不安的雷少轩,转过几个弯,来到一间房子坐定。

    房间不大,屋内靠墙放着一张床,叠着整齐的粉红色锦被,床边窗下是一张茶塌,上面摆着一副古色古香的案几和茶具,茶塌胡乱放着几本书,放着笔、墨、纸、砚,透着淡淡墨香,抬眼看,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驿外断桥梅花图,提有两行字:书剑飘零行万里,断桥寂寞别情深。

    如同书房一样的摆设,让雷少轩感到温馨亲切,心里不由对这姑娘有些好感,刚才紧张、羞涩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仔细打量着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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