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轩强忍着疼痛,道:“胡叔,我想过了。这次我病好能上路,你就离开,回家吧。”

    “这怎么可以?……”胡友德闻言,脸色一变,急道。

    雷少轩喘着气,看着胡友德。

    “胡叔,这位姐姐医术高明,善良美丽,绝不会为诊金夸大病情。我虽然年少,却也知刚才那沸腾药水,绝非普通郎中能配置。如此高温,那是要死人的。”

    胡友德苦笑,医术高明和貌美与诊金有什么关系?

    雷少轩舒了一口气,道:“我感觉伤口麻、痒、干,唯独无疼痛,似乎隐隐已经结痂,如此神药岂是普通?而且浑身依然疼痛,身心却坚实有力,脑海静清,已无虚弱、命如玄丝之感。我如今要么逐渐痊愈,要么是回光返照。”

    雷少轩平静下来,坦然道:“此去苦海只剩最后数千里路,你不如就此返回。剩下的银两,你拿着路上用。我本囚犯,应该尽早与其他囚犯一样,过无钱无人照应的苦日子,否则入死囚营我怎么能适应?”

    雷少轩看着胡友德,神色复杂。

    “胡叔叔,我的病不是快好,就是快死。如果是要死,我不想你看见,不想让我母亲知道我死了,她指道了岂不是伤心?你走吧,跟母亲说我已入营,这样她就不知道我何时死,总会觉得有希望。”

    这才是雷少轩让胡友德离开的真正目的——不让母亲挂念。

    雷少轩依然不觉得能活下来,尽管已不再想死,也会拼命求活,然而假如自己果真死去,就绝不让母亲知道,悄悄死去便是。

    西北道,愁云瀚,千古湟水千古寒。苦海路,埋白骨,多少征夫多少魂,万里山,万里水,遮不住,良人泪。

    这是苦海路上流传了无数年的民谣,雷少轩不觉得自己能例外。

    “那姐姐美丽善良,看她一眼,就想起母亲,我已经多少时日没想起母亲,都记不清母亲模样。”雷少轩忍不住簌簌泪流,“我好想妈妈!”。

    王思懿后院房里听到,忍不住滴下眼泪,骂道:“这小鬼,胡思乱想些什么?想死?偏不让你如愿。”

    马少腾心里难受,安慰道:“那姑娘医术高明,你会好起来的。”

    深夜。

    雷少轩躺在榻上想着心事,胡友德和马少腾坐在椅子上。

    一路劳顿,两个人早就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却强忍着睡意,看护雷少轩。

    不知过了多久,王思懿端出一碗药,药香扑鼻,闻之不由精神大振。

    雷少轩睁眼看去,只见药汤清澈见底,温润如玉,灯光下竟然发出点点金光。

    药入口,滑(润)如酥,刹那间,一股凉意入喉,迅速弥漫全身,雷少轩只觉得全身上下一点一点充实起来,浑身有力,身体重新属于自己。

    “姐姐,这是什么药?我突然觉得病都好了,力气比原先还强壮。”

    “好?差得远。”王思懿看着雷少轩,哼道,“这药有百年灵芝二钱,百年黄芪,紫何首乌各一钱,七星花、八爪(龙)根、入骨箭、九牛藤、三果、三蕨、三枝、土红参、大白芨、四方蒿、五香藤、五花血藤、六月青......”

    王思懿面露得色,傲然道:“药名‘十全紫金’,共计纹银五千五百六十三两七钱二分一文。”

    马少腾和胡友德听得目瞪口呆。

    如此贵重一副药,卖了他们几个人也还不清。

    “姐姐,你说话声音真好听,比药还要好。”雷少轩边喝着药,边毫不在意夸道。

    马少腾心里暗诽,小鬼胡说八道,声音好听跟药好怎么比?

    王思懿心里甜孜孜,却板起面孔道:“再油嘴滑舌,胡说八道,小心给你喝泻药。”

    转脸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马少腾和胡友德,两人顿时心里扑腾直跳。

    “嗯。王姑娘当真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马少腾脸微红,补充道,“心地善良,容貌俊美,实乃平生所见。”

    惹来王思懿一阵白眼。

    说到底,马少腾出身世家,具有良好家教,加之生就一身不错皮囊,一直自视甚高。

    一直以来,马少腾从未遇见过心仪的女子,偶然邂逅王思懿,惊为奇女子,顿时被吸引,以至言语唐突失措。

    好在王思懿年轻貌美,惹来无数追求者,见过更失态过分的言语,倒也见怪不怪。

    雷少轩身体不宜移动,吃完药,便留下养伤。

    医馆房屋不大,四周都是药柜,层层堆叠至屋顶,房屋中间用药架隔开前厅与后塌。

    前厅竖立一面屏风,屏风上题立匾额,中间是一幅画,画的是童子药师深涧采药图,两边刻写着一副对联。

    匾额上题着:济仁堂。

    对联云:救命即天道,何来贵命贱命?医心乃人德,唯有苦心尽心。

    “这是我家世代行医原则,是祖训。”王思懿忙碌着,瞥了对联一眼道。

    “你家长辈真是济世高人。”马少腾偷看一眼王思懿,忐忑不安夸道。

    又惹来王思懿一阵白眼,马少腾苦笑,胡友德暗笑。

    雷少轩留在济仁堂已经三天,马少腾守护在这里三天,也跟在王思懿后面三天。

    没事就扫扫地,擦一擦桌子,帮着王思懿扶一扶病人。

    大概王思懿年纪过轻,尽管医术高明,往来病人却并不多,倒给了马少腾说话的机会。

    烈女怕缠郎。开始王思懿对马少腾还颇有些反感,几天过去,慢慢适应了马少腾的存在,两人相处变得自然起来。

    说来,王思懿只当马少腾是自己的追求者之一,倒也没其他想法。

    马少腾对王思懿一见惊为天人,颇有一见钟情之感,却也知道短短几日,就能俘获芳心无疑是痴心妄想,强忍漪念,放下妄念,以同龄人平常心与王思懿交往,相互之间倒也融洽。

    雷少轩则把济仁堂当家,对王思懿的脸色直接无视。

    “姐姐,你上身锦衣罗袄,下身要配淡蓝浅色裙装,上下才会更加和谐,简直是仙人下凡。”雷少轩装模作样点评道。

    王思懿瞪了雷少轩一眼,气急败坏道:“你是说我不会穿衣?”

    雷少轩毫不退让,不客气道:“嗯!肯定没有我妈妈会穿。”

    短短一、两天,雷少轩已经姐姐长姐姐短,毫不客气把王思懿当姐姐,也不管王思懿同不同意,说话也颇为随意。

    雷少轩出身大户,耳濡目染,对穿着搭配,简直与生俱来。

    而王思懿自幼长于医馆,哪里会将心思放在穿着上?就算想穿得好看些,也没有人教她,说到底,家教使然。

    “我不是你妈。”王思懿气鼓鼓道。

    “可你是我姐。”雷少轩看着王思懿,面不改色道,“你生如仙女,再打扮就能气死仙女。”

    “油腔滑调,油嘴滑舌,胡说八道。”王思懿闻言心甜嘴软,火气顿消。

    忸怩着换来一身浅蓝,果然上下浑然一体。

    “头发玉钗最好换成翠绿短钗。衣服要是繁华,那么头饰就要多样,否则头轻脚重。反之,如果素衣简裙,头饰就要素白简单,否则就是头重脚轻,也是不好。”

    王思懿白了雷少轩一眼,道:“就你是大头鬼,嘴巴长。”

    换来玉钗出来,果然又是一变。

    “果然好看。衣服衬得皮肤白如月光,嫩如软玉……”雷少轩装出大人的样子道。

    “高挑动人,婀娜多姿,淡香沁人,果然国色天香。”马少腾看得眼发直,喃喃插嘴道。

    雷少轩说话,王思懿心里甜孜孜。

    谁不原意亲人称赞自己?雷少轩姐姐、姐姐地叫着,听得多了,王思懿心里多少就把雷少轩当弟弟,觉得亲近。

    马少腾说话,却让王思懿觉得羞涩。同龄异性的话,王思懿如何不羞?

    王思懿不好意思,道:“吃饭吧。”

    “姐姐长得漂亮,什么颜色图案均适合。简繁、颜色搭配上下和谐一体就好,用料却不要太次,不必化妆过浓,老女子才会浓妆艳抹……”

    “你说我老?”王思懿又被气急,马少腾微笑点头。

    衣服搭配原本不复杂,王思懿聪慧玲珑,一点就透,以前只是无人指点而已。

    ……

    “把这两块布缝上。”

    王思懿将两块布扔到雷少轩身上。

    “姐姐,你让我学习缝衣服?”

    “衣服破了谁帮你缝?不穿衣服?”王思懿看着雷少轩,瞪眼道。

    穿针、缝线、打结是缝衣服基本功,然而即便是简单的缝线和打结,也有种种。

    “姐姐,这缝衣和打结方法似乎不同寻常?”

    雷少轩缝好最后一针,打着结道。

    “当然,现在把那死狗的肚子缝上。”王思懿看了一眼缝好的布,点点头道。

    “啊?咱们不吃狗肉了?”马少腾旁边无聊问道。

    王思懿白了马少腾一眼。

    “就知道吃。狗多可爱啊,怎么能吃呢?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才懒得杀狗呢。”

    “苦海死囚营乃是著名的死亡之地。死者半数死于战伤,多数是刀枪箭矢伤势。初始伤势并不是很重,却因为处理不当,或者无法及时救治拖延而死;另外半数死于痨、瘟、病。”

    王思懿淡淡道:“如何治病用药,短时间内无法学会,只能教会你们自行处理伤口,不至于因轻伤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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