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讨论之时,金石铿的关门弟子翁中游突然匆匆走了进来,他先对吴有性致歉,然后对着师傅拱手禀告道:“师傅,药铺前堂送来了一位病人,弟子无能,不能下药,烦请师傅出去一观。”

    金石铿看着弟子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不由沉下脸说道:“有什么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那位病人看起来是个流民,但是送他来的两人穿的却是官靴,弟子怀疑其中有诈。”翁中游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金石铿沉默了一阵之后,对着弟子吩咐道:“不妨事,你且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金石铿接着对吴有性端茶说道:“今日恐怕不便再留又可深谈,不如改日再会。”

    吴有性拱手说道:“世叔何必见外,不如让小子一起见见世面,也好学习一二。”

    金石铿倒也没再拒绝,而是有些忧心的说道:“也好,又可家学渊博,也许能助我化解此厄。”

    朱由检和*在药铺伙计的指点下,走到了前堂边上的一间厢房。朱由检正准备推开房门时却停下了,厢房内却传出了对话的声音。

    站在昏睡少年乞丐身边的王杰,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少年,不由对同伴抱怨道:“也不知道陛…公子是怎么想的,每天早上从宣武门拉出去的这种尸体,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具,要是冬天更是翻上几番。连这都要同情,同情的过来吗?”

    赵雄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同伴的话语,“你就少说两句吧,公子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也不怕被公子听见?”

    王杰有些不服气的回答道:“哪会有这么巧,说上两句,就被公子听了去。”

    赵雄看着王杰虽然还是嘴硬,但是声音却低落了下来,知道这位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他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厢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听见了两位部下的谈话,他脸色有些发白,顿时想要推门进去,好好教训两位背后非议君父的部下。

    朱由检抓住了*的肩膀,待他回头时,才摇头说道:“这种私下抱怨的话,有什么好追究的。难道你还要因此而责罚他们吗?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有些发愣,他们这些锦衣卫的存在,不就是为皇帝陛下刺探民间消息存在的吗。

    *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突然咳嗽了几声,大声说道:“刚刚送进来的少年,就在这间房子里吗?”

    随着朱由检的出声,两名锦衣卫顿时打开了房门,出来迎接朱由检等几人了。

    在朱由检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被他左手牵着的小女孩,正恨恨的看着,两名诅咒自己哥哥死亡的锦衣卫。

    金石铿带着徒弟和吴有性走进厢房时,发觉这并不是他所怀疑的,一个设计敲诈药铺的局,这几人看起来倒像是一位勋贵公子出游,看到这乞儿少年落难后出手相助罢了,他们把人抬来来药铺确实是打算救治病人的。

    不过这乞儿少年已经高烧不止,金石铿并没有把握治愈他。他和吴有性谈论了几句之后,就对着几人中地位最高的朱由检说道:“这位少年恐怕已经不行了…”

    朱由检也有些黯然,不过这位少年的状况本身就不是很好,他之前也有所预料,现在不过是从这位大夫口中再次确认而已,所以他到并没有什么动作。

    不过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的张幺娘,却突然大声的反对金石铿的话:“我哥哥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的,我不要他死,大哥哥帮帮我…”

    带着哭音的女童声音在房间内回响着,看着泪水涟涟,猛然跪到在朱由检面前,抱着他的脚不放的张幺娘,朱由检颇有些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女童解释,让她接受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就要死亡的现实。

    金石铿虽然见惯了病人和家属之间的生离死别,但是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唏嘘不已。

    吴有性游历大江南北,见惯了世情冷暖。看到了朱由检等人和乞丐兄妹之间的情景,大致猜到了这位少年大约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子弟,涉世不深,所以才能对这对兄妹施以援手。

    但是这些世家子弟行事全凭个人好恶,上一刻也许恻隐之心发作,对人犹如春日暖阳。但是下一刻也许就因为一言不和恼怒了他,变得冷冽如寒冬。

    吴有性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张幺娘因此触怒了这位世家少年,反倒把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他走到张幺娘身边,扶着她起了身,低声劝解了几句,想让这女童接受现实,不要因此而让这位援手施救的少年起了厌烦之心。

    朱由检愣愣的注视着躺在那里紧闭双眼,脸色潮红的少年。听着张幺娘的哭声,他觉的自己要是不做上些什么,对这小女孩太而言似乎过于残忍了。

    他决定让人做些事情,而不是大家站在这里发呆,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死去,起码这能让小女孩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这么冷酷。

    朱由检对着金石铿拱了拱手后说道:“这位老先生,麻烦你安排一个仆役,烧上一些热水,然后兑上些冷水,温度以温热为适宜,然后给他擦擦全身吧,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

    朱由检最后一句话终于堵住了金石铿想说的话,这种擦身降温的方式,为古方所不记载,也和他所坚持的伤寒致病机理不符合。若是往日,金石铿早就把这几人给轰出药铺了,这不是摆明了来捣乱的吗。

    不过金石铿眼角扫过*三人脚下的官靴,口中终于还是发出了应和的声音。“且由得这位少年折腾去,能驱使三名锦衣卫如奴仆的贵人,不是他这等医者能招惹的。”金石铿吩咐弟子时,心中如此想着。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看了看少年不停冒汗的额头,心中盘算着:“按照女童所说,这少年快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又流了这么多汗,估计已经出现脱水的症状了,现在又没有点滴可挂…要不然给他补充点糖盐水试试。”

    本身就把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让药铺中的人再弄些热水和糖、盐来。

    金石铿已经闭上了眼睛,随朱由检怎么高兴就怎么弄了,而吴有性却对朱由检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感兴趣,他一边观察着朱由检配置糖盐水,一边询问着从朱由检口中不停蹦出的各种新名词。

    在工地上,夏天为了防备工人中暑,都会配置一些糖盐水,苏长青自然知道怎么配置。但是要给一名明时的大夫讲解什么叫电解质,和发热是人体免疫系统消灭细菌炎症的自我保护手段,这就未免太过艰难了。

    对于年纪比自己大的多的吴有性,一脸郑重的向他这个半吊子请教细菌学,朱由检也有些脸红起来了。

    看着药铺的仆役抬着温水,开始给少年擦拭身体,而另一位仆役则正在给他灌糖盐水。朱由检便借口厢房狭小,太多人挤在房间内对病人不好,带头退出了厢房,而张幺娘不愿离开哥哥,朱由检就由得她留在了厢房之内。

    吴有性第一次听到了,以往医书典籍之中从未记载的医学原理,而这些用词不但闻所未闻,而且非常的精简,和以往医书之中的含糊比喻完全不同。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他一直想要探索的新世界,似乎终于给他打开了一个小窗口。因此他并没有因为朱由检退出了厢房就罢手,而是紧紧的跟着朱由检走了出来。

    这种医学狂热爱好者专注的神情,大约也只有后世的某某粉可以勉强比喻一下了。

    现代医学和中医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现代医学借助着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从而确实而精准的描绘出了,一个宏大而完整的医学世界,在现代医学使用的名词里,他们描述的对象都是人们观察到的直观形象。

    而中医学虽然从华夏上古时期就开始出现,但是中医学描绘的世界,更多的是借助一些虚拟的形象和理论构筑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于创造者的思维之中,在每一个中医大师的脑海中,他们所构筑的医学世界都是各有不同的。

    如果拿来比喻,西医是现实主义体裁的,而中医则是玄幻。

    从扁鹊开始,中医学者们就在寻找,一种可以完整的解释中医世界构成的理论,从唐时的伤寒论到明代兴起的温补论,正是中医学自我发展更新的体现。

    吴有性显然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并没有被这两种医学理论所束缚,想要寻找一种更为直观而精确的描述这个世界的方法。而朱由检口中的医学名词,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等人放吴有性过来。他对着这位医者无奈的说道:“吴大夫,我对医学的了解并不多,但是我以为,医学的发展是建立在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基础之上的,神农尝百草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但是经过了数千年的发展,如果我们还依旧用尝这种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太不合时宜了么?

    在你研究新的医学理论之前,我倒是认为你应该改进一下,医者认识这个世界的手段和方式,没有新的观察病人的手段,就算我把细菌这个名词解释的再详细,它也是我脑子里的细菌,而不是你的世界里的细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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