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立极几人回来之后,就看到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场面。黄立极顿时发怒了,“风纪御史何在,这朝会乃是国家论政的大典,不是市井贩卖杂物的市场。还不赶快维持朝会的纪律,再有无故喧哗者,着令赶出宫城去。”

    两名风纪御史顿时忙不迭的走出来开始维护朝会纪律,而这些低阶官员们看着几位大学士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没人愿意因此遭受无妄之灾,朝会上噪杂的声音开始低落了下来。

    黄立极等四位大学士快步走到前面,刘宗周、徐光启、文震孟、等人顿时围了上来,想知道他们带回来的关于崇祯的消息。

    六部九卿加上一些东林领袖,和四位大学士围成了一个小圈子。黄立极简单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瞒下了陛下想要让国于福王的消息。

    文震孟听完顿时生气的说道:“陛下怎么能够把国家大事当成如此儿戏,难道我们也要陪着他一起胡闹吗?”

    “文湘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把陛下劝出太庙吗?”张瑞图不由反唇相讥道。

    徐光启、王在晋等本就是支持崇祯的官员,都纷纷认为,张瑞图说的不错,把陛下劝说出太庙是最要紧的。

    刘宗周、韩爌犹豫不决,礼部侍郎钱谦益却站出支持了张瑞图,同样是礼部侍郎的温体仁,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位东林领袖的表现。

    看着东林党人到了现在都不愿意放弃,反对和后金议和的想法,似乎想要和崇祯比一比谁更有耐性的意思。

    黄立极不得不把崇祯想要把皇位让给福王的话语也说了出来,这下大家都开始沉默下去了。

    如果是正常状况,大明皇帝的继承权并非是皇帝自己说了算,有朱元璋留下的规矩,再加上文官集团的强势,决定皇位继承人的其实是大明的文官们。

    但是现在却是非正常的状况,光宗一脉除了崇祯以外已经断绝,而崇祯自己又没有子息。

    如果崇祯出了意外,要选择皇位继承人的话,按照血缘的远近亲疏,必然要从万历皇帝的子嗣中选择。

    即福王朱常洵、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四人中的一位,而根据崇祯的辈分,又只能是选择四位藩王的子嗣,而现在有子嗣的却只有福王。

    也许文官不管不顾,也能无视这一切,坚持排斥福王一脉,在剩下的三位藩王中选择。毕竟当年杨廷和也开过这种先例,坚持选择了血缘较远的朱厚璁,好方便他控制朝政,清理正德时期兴起的武将集团。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文官所占据的道德高点之上。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又深受正德皇帝和当时的皇太后的信任,所以可以代拟遗诏,并在朱厚璁没有登基之前总理朝政。

    但是现在把崇祯皇帝逼进太庙的,可是几乎把朝堂上的官员都网罗进去了,而首辅黄立极更是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之一,根本没有这个威望让天下人承认他所选出的皇位继承人。

    而宫内虽然有一位张皇后,但是皇嫂和皇太后的名分就差远了,而真正能代表内宫意见的只有周皇后。但是这位皇后难道会不听崇祯的,反而听他们这些和崇祯斗气的官员的话吗?

    韩爌忍不住说道:“陛下虽然正值冲龄,年轻气盛。但是总不可能真的在太祖牌位前绝食明志吧?”

    户部尚书郭允厚语气不善的说道:“莫非韩象云你的意思是,要等陛下出事了,再想对策吗?”

    韩爌顿时恼了,“郭尚书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看着两人就要因此而争吵起来。

    刘宗周开口劝说道:“陛下要是真在太庙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我们这些官员还能推脱责任不成?我看,不如就照着钱侍郎说的,先应允了陛下,让陛下从太庙里赶紧出来才是正经的。”

    在福王有可能还朝的危机下,就连刘宗周也不得不开始劝说起文震孟来了。

    以这几位东林领袖现在的地位,福王上台最坏的结果,也最多就是贬官或是削籍而已。因为福王终不可能冒着天下大不为,非要把他们几人置之于死地。

    但是东林党人以同窗、师徒、亲友为纽带,谁还没几个门生弟子,三亲六故的。

    福王打击不了他们这几位声名卓著的东林领袖,但是却可以为难他们的弟子、亲朋。

    在魏忠贤的打击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东林党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朝廷再来一次对东林党人的政治清洗。

    文震孟、韩爌选择默认,而刘宗周、钱谦益主张妥协,以承认和后金谈和,换取崇祯离开太庙,不在让君臣之间的对抗继续下去。

    有了六部九卿和几位东林党领袖达成的共识,黄立极立刻就对着后方跪着的低阶官员们宣称,内阁将同意和后金谈和,随即六部九卿、东林领袖也一一符合着。

    大多数的低阶文官们,本身就是再随大流做事。现在有了内阁、六部九卿、东林领袖的背书,他们再傻也知道事情正在起着变化。

    除了一二位迂腐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官员还跪在地上外,其他官员在老师、同窗、好友的目光下,纷纷都站了起来。

    看着御道两侧寥寥无几还在反对的官员,黄立极顿时松了口气,一场让朝堂动荡不安的大冲突,终于有希望挺过去了。

    张瑞图、钱谦益、温体仁被派去迎接崇祯返回御座,正当朝堂上的六部九卿都开始放下心来,以为这场风波到此结束时,很快钱谦益便毫无官员风度的匆匆跑了回来。

    钱谦益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的对着内阁、六部九卿等人说道:“陛下说,虽然百官愿意妥协,但是他已经发誓要等到列祖列宗给他一个答复,才会从太庙出来,否则绝不离开太庙。诸位,现在该怎么办?张学士和温侍郎还在中殿门口苦苦劝说,要我回来讨个主意。”

    钱谦益的话,让这些大明朝堂之中最为顶尖的官员们,顿时呆若木鸡,露出了一副深感震惊的表情。

    这下连黄立极也搞不清楚,崇祯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下就连之前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文震孟等人,也开始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了。

    君臣在朝堂之上对立,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一般来说,天下人大都会因为同情弱者的心理站在文官这一边。毕竟皇帝可以躲回后宫避而不见臣子,也可以下令锦衣卫以廷仗折辱那些反对自己的大臣。

    相比起来,反对皇帝的官员们,抗争的方式就少的可怜,不是跪左顺门,就是忍受廷仗以表达自己的反对主张。

    但是在今天,强弱的地位更换了。父亲、兄长都相继去世,登基还不足4个月的崇祯居然要跑进太庙找列祖列宗求援,这些朝廷的大臣都把大明皇帝逼迫成什么样子了。

    一贯喜欢站在道德高点的东林党人都知道,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天下士林的舆论必然会站在同情皇帝的立场之上。

    那些阉党和一些东林党人,都以为东林党可以随意的操纵士林的舆论,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天下士林之前之所以愿意站在东林党这边,其实是为了反对过于强势的皇权。

    天下士林的舆论,说白了其实就是各地缙绅的立场。对于地方缙绅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弱势的中央政府,而不是一个强势的中央政府。

    支持东林反对阉党,其实就是迫使代表皇权的阉党把注意力放在中央的权力斗争之中,而无法干涉或较少的干涉地方事务。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地方缙绅的节操有多么的高尚,如果朝廷的政治局面变换了,东林党人压倒了阉党,独自掌握朝政了。那么地方缙绅就该支持阉党反击东林党人了。

    否则万历皇帝去世后,跟随光宗一起上台的东林党人,在天启初年还是权倾朝野的政治集团。就不会被魏忠贤,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内宦,在短短一二年之内就轻松的赶出了朝堂去了。

    像韩爌这样的聪明人就很了解,所谓的士林公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便是看的太过透彻,所以虽然手握首辅大权,但是却对于魏忠贤在朝堂上清算东林党人的行动毫无作为,从而保全了自己。

    但是韩爌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天启在放手让魏忠贤干涉朝政的时候,会任命他作为内阁首辅的深意。

    作为一名皇帝,虽然天启因为万历的国本之争,导致受到的教育程度不高,但是他无疑还是知道,朝堂之上要保持平衡的这个基本常识的。

    所以东林党人排挤齐、楚、浙党时,他推出了魏忠贤去打压东林党在朝中过大的声势。而魏忠贤所谓的阉党尾大不掉的时候,他还是任命了韩爌作为内阁首辅,期望他可以牵制阉党的暴走。

    然而韩爌毫无责任感的,任由魏忠贤在朝堂之内清理反对自己的政治势力,最后还拱手把内阁首辅的权力让了出来,这让天启感到很抑郁。

    所以天启会默许,阉党对一个内阁首辅进行追赃,一点体面都不给韩爌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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