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百户田尔耕、营州卫指挥使龙申科被带到了朝会之上,在朝臣和皇帝面前申诉,自己在清理卫所土地侵占事务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的举动。

    以门陈新为首的御史们则开始大谈,当地吴、王、陈三户地方大姓,都是耕读传家,一向乐施好善,品行如何高洁。

    但是他们绝口不提,这三户大姓侵占了卫所土地的事是否是事实。

    很快朝会议论的重点,就从侵占卫所土地的处理方式是否妥当,转移到了田尔耕等锦衣卫,是否有借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机会,借机打击盘剥当地士绅的问题上来了。

    和上次朝会相比,这次朝会上加入攻击田尔耕等锦衣卫的官员则更多了。

    有不少官员甚至不是门陈新等人事先联络的,而只是看到田尔耕等人后,出于对锦衣卫的天然敌意情绪罢了。

    看着七八十名官员掀起的浩大声势,勋贵们终于忍耐不住寂寞,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忻城伯赵之龙纷纷加入了攻击田尔耕的行列之中。

    田尔耕、龙申科终于闭嘴不言了,虽然朝堂上群情汹汹,但是今天的朝会却极有秩序。和崇祯在朝会上交手了几回之后,这些官员们迅速学会了,如何不让崇祯有机可乘。

    陆澄源、王守履等言官领袖尚未出手,经过几次朝会争论的失败之后,他们发觉自己老是落于下风,都是因为他们跳出来太早,所以被崇祯后发制人了。

    因此今天,几位言官领袖,干脆换了一个方式。先让门陈新等人打头阵,而他们则等着崇祯出手之后,再相机行事。

    崇祯今日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在这些文官的弹劾之中,眼睛半张半合,似乎神游物外一般。

    陆澄源终于忍耐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这田尔耕罔顾法纪,欺凌地方士绅,实在罪大恶极。请陛下将此僚交三法司发落,明正典型,以安地方士绅之心。”

    朱由检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说道:“国家明正典型,也总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刚刚诸位说了一大通,朕没听错的话,刚刚诸卿说的不是据说,就是传闻,这让朕如何就此定田百户的罪呢?”

    门陈新听到崇祯的口气有些软弱,自以为崇祯看着弹劾田尔耕的官员太多,打算放弃田尔耕了,于是赶紧出来说道。

    “臣门陈新敢担保,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词,臣这里有吴、王、陈三家的陈情书为证。”

    门陈新从袖袋内掏出了一叠纸,想要向崇祯呈上去。朱由检罢手阻止了,殿上当值太监想要去接陈情书的举动。

    “朕又不是三法司,要看什么陈情书。除了门御史之外,还有人愿意为此担保吗?”朱由检揉着太阳穴说道。

    朱由检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是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看出来了,崇祯还是偏向于田尔耕一些,而对弹劾他的御史门陈新没什么好感。

    这让一些本身就是出来站个桩脚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了,弹劾田尔耕自然没问题,但是为这些地方缙绅是否侵占了军田做保证,他们还是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的。

    不过和门陈新一样,收了侵占营州三卫土地士绅银钱的,对田尔耕恨之入骨的,陆陆续续走出来12名官员,其中到有两名勋贵。

    看着垂手立在一边的田尔耕,为东林前辈感到义愤填膺的黄道周也想出列加入,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倪元璐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

    注意到黄道周看向自己不解的目光,倪元璐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门陈新昔日也是阿附魏忠贤的官员之一,他此时站出来弹劾田尔耕多半是有些猫腻,我等坐观助阵皆可,但不必亲自踩进这趟浑水中去。”

    黄道周皱着眉头反驳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啊,就算门陈新当日阿附阉党,但是田尔耕却是魏忠贤的爪牙,更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帮凶,今日不趁着这个机会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而放过了田尔耕这个恶犬。”

    不过黄道周这一耽搁,朱由检已经发话了,“既然各位认为田尔耕确实有罪,那么你们就作为原告,在三法司控告田尔耕好了。

    自古以来,当了原告就不能当判官,因此三法司所选审判官员,一不得和原、被告有所勾结,二不得和原、被告有任何私人关系。

    不管是田尔耕,还是你们,如果觉得三法司的审判官员有问题,可以在审判之前提出,一旦进入审判之后,就不许再行申诉回避。

    三法司选出的审判官员,必须要具名写下和原、被告之间有无关系的文书,一旦发现有所隐瞒,审判作废,对该官员也要进行惩处。”

    把田尔耕交给三法司审理,在这些官员眼里,这已经和定罪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锦衣卫一向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司法系统,平日里锦衣卫和三法司之间爆发的矛盾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因为锦衣卫受到了皇帝的信任,所以每次起冲突都是三法司落于下风罢了。

    抱着这样的成见,朝堂上的弹劾官员们都退回了班序。不过崇祯拒绝把田尔耕几人关押进刑部大狱,理由是罪名未定。

    朝臣们面面相窥,但是终于没有再争执下去,反正只要田尔耕入了三法司,罪名就肯定跑不了,无所谓在朝堂上继续和崇祯扯皮。

    接着刚上任不久的太仆寺卿田仰出列说道:“太仆寺马原本专给团营骑操,自从官养马场废弛之后,就改成把官马分派给民户饲养,过一定时期征收约定马匹之政,这就是俵马法,而俵马法不久也废弛了。

    起而分成了本折色的制度,这已经不是当初立法的初意了。自从行太仆寺废,苑马寺废后,各边军之马也皆仰给于臣寺,寺之折色而马制荡然。

    近岁入马价不过四十五万二百余金,皇上不时赏赍不预焉。今各省直又逋负数多,臣乞责成抚按勒限完解,摘其尤者题参一二。”

    朱由检思考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他就对着田仰询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太仆寺变成了向各省收税银卖马提供给边军和京营的场所,而太仆寺本身已经没有一匹马了是吗?”

    田仰点头称是,朱由检随后又问道:“那么太仆寺如何知晓,何时补充边军及京营的马匹数量呢?”

    “向由各军自报马匹的补充数量,兵部车驾司审核之后,发往太仆寺。”田仰一边解释,一边感觉有些不安。

    朱由检突然转向对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郭尚书,朕记得没错的话,这马户上交的折色银,原来应该就是民户免去的国税徭役是吗?”

    郭允厚出列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当日太祖以为,马政乃国之重者,古人先马而后钱粮,故数马以对。为了保证马户能够好好养马,故豁免了马户的国税和徭役。”

    “那么也就是说,国初设立马户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马,而不是折色银了?”朱由检恍然大悟一般的问道。

    郭允厚不加思索的点头称是,朱由检沉思了一阵之后,又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太仆寺连自己负责的养马职责都放弃了,那么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审核军马的补充数量有兵部就足够了,征收税银有户部也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在中间弄一个太仆寺出来呢?”

    黄立极这些日子正被清流们攻击,说他一味增加官员职位,是在迎合圣意,增加百姓们的负担。

    现在崇祯给了他一个堵上清流嘴的机会,他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臣以为,这太仆寺的确应当整顿,消除亢官。”黄立极终究还是没敢顺着皇帝的意思,把太仆寺完全裁撤掉。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了刘宗周问道:“蕺山先生,这马户每岁征草料银一两,每三年征收马匹一匹,折色24两。也就是说每年要收9两银。这比平常民户的税收起码高出了一倍,这是善政呢?还是恶政?”

    刘宗周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看来,马户之设,完全是在盘剥小民,于国于民并无好处。”

    朱由检不再询问他人,面对着朝臣们说道:“既然马户无马,百姓怨声载道,那么马户也就不必再设。所有马户全部改成民户,今后由户部统一征收税赋。

    兵部继续审核数量,户部拨款购买,五军都督府各出都事一名成立后勤处,负责各卫所马匹数量核实,及购买、验收马匹事宜。

    至于太仆寺,除太仆寺卿、太仆寺少卿、乘黄署、车府署外,其他人发放一年的俸禄,就此消籍。”

    太仆寺卿田仰顿时大惊失色的说道:“陛下,这太仆寺即便要裁撤,各部官员何罪之有?臣以为,应当挑选之后,择优分配到其他官衙才对。”

    田仰话获得了不少官员的声援,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个官职,因为落在了太仆寺,就免去官职赶回家去,未免太过无情了。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修改到:“既然诸卿求情,那么朕就修改一下,一年之内调任太仆寺的官员可以退回吏部,重新选官。一年以外,曾经上疏请求改变马政的官员,吏部重新考核之后,重新选官,其余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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