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羽健再次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道:“文选司郎中张国绅和愚有些交情,只要愚替子毅引荐,想必张郎中也会了解子毅的苦衷的。”

    姚士恒不自觉的咽下了一口口水,然后身体倾向毛羽健的方向说道:“年兄真能在张郎中面前帮愚说项?不知能否再帮愚说说,要是真能外放的话,能不能选在南方。内子是南方人,不耐北方的气候,若是可以的话…”

    毛羽健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说这些话还是为时太早,这些年调任官职的规矩,想必子毅也清楚,不必如此着急。”

    姚士恒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道:“这个,这个年兄有所不知,吾家虽然吃穿不愁,但是想要一下拿出这个吏部的规矩,也是相当…”

    毛羽健随即说道:“规矩虽然是规矩,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子毅兄即将调任内阁秘书郎,若是有些紧要的消息,能够透露一二,愚定会为子毅打通关节的。”

    毛羽健的话让姚士恒瞬时有些畏缩了,他这才发觉,这位毛年兄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有所愧疚,才来向自己示好的。

    这分明是想让他刺探内阁阁老们议论政事的情报,才特意来拉拢他的。

    虽说中书舍人泄露内阁情报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众多官员因为这种情报泄露有利于自己及早做出反应,因此都不愿意追究泄露内阁情报的人员。

    但是对于一向谨小慎微的姚士恒来说,故意去泄露内阁情报,他心里还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崇祯刚刚登基不久,平日朝会时又反复重申要各官遵守朝会规则。

    可见这位陛下对于任何不守规矩的事,都是深恶痛绝的。而作为秘书郎泄露内阁情报,显然不能算是守规则。

    姚士恒可不想,成为皇帝用以警诫其他猴子的那只鸡。姚士恒正思索的时候,差役再次走进来通告房间内等候的各官,左右掖门已经开启,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房间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整理着朝服,准备去上朝。毛羽健看着姚士恒迟迟不能决定,深知这位同僚一向优柔寡断,急切之间是决定不下了的。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今日之后就要放假了,他本来就不着急办这件事,今日不过是来给姚士恒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底罢了。

    区区一个内阁秘书郎,有职而无权。想必姚士恒回去之后,迟早会想清楚的。

    毛羽健想到这里,便对着姚士恒拱手说道:“此事也不必着急,子毅兄可慢慢考虑,我们还是先去上朝为好。”

    听到不用立刻答应下来,姚士恒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应和道:“年兄说的是,先上朝要紧,年兄你先请。”

    在一阵谦让中,两人出了朝房。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映着墙头的积雪,倒也显得明亮了起来。

    御街上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从两侧朝房走出来的官员们,在御街上汇合成了一条人流,黑压压的人群直接排到了午门之前。

    朱由检今日天尚未亮就被王承恩叫了起来,穿上了衮袍冕冠之后,就先去了奉先殿祭祀祖先。

    祭祀完毕之后,才被内侍们扶持着进入了皇极殿内的宝座就坐。

    正旦大朝会基本上就是一个纯礼仪性质的仪式,今日主要是百官及外藩对皇帝恭贺新年的到来,恭贺完毕之后便是元旦大宴会,大家吃完了宴席就回家过节去了。

    就朱由检看来,大约是公司年会加上春晚的集合体,只是把向全国人民拜年,改成了向他这个大明皇帝拜年而已。

    从场面上来看,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节日游行相比,但是今日汇集在宫内的人数大约已经破纪录了。

    百官加上充作仪仗的锦衣卫官兵,还有负责宴会的光禄寺官员、御厨及上菜的仆役,大约超过了6、7千人。

    不过朱由检从王承恩口中听说,现在的大朝会已经远远不如过往了,当初太祖、成祖时,参加元旦大朝会的人员往往都有上万人。

    看着身边几名内侍,对于太祖、成祖时期的盛况不胜向往时,朱由检却感觉有些同情那些参与大朝会的低阶官员了。

    他可不认为这么冷的天气,坐在外面吃宴席的低阶官员,还有连宴席都吃不上的仪仗官兵们,对这个正旦大宴席会有什么好感。

    不过也幸好正旦天气寒冷,所以提前准备的食物不会腐坏,这对那些参与大朝会的官员来说,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按照大朝会的规则,四品之上的官员入殿,而五品之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

    朱由检顶着沉重的冠冕,在王承恩的不断提点下,像一个牵线木偶人一般,接受群臣的恭贺。

    接下去是外地藩王派人向他祝贺并敬献礼物,所有的这些仪式,中心意思就是要证明,大明四方的臣民是完全效忠于他这个大明皇帝的。

    而按照礼部官员制定的程序,他也要对这些向自己表示效忠的臣子进行回赐,以认可他们对于皇权的忠诚。

    在这一板一眼的礼仪程序之中,殿外的太阳很快就升上了正空。

    为了忙乎今天的大朝会,朱由检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喝,他计算着时间,终于等到了大朝会的结束。

    饥肠辘辘的崇祯心里想着,终于能够吃饭了,当一个木偶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负责大朝会序列的礼官并没有喊出礼毕,而是宣读了一项崇祯所不知道的内容。

    “…都知监王德化、御马监涂文辅进献祥瑞,西山琉璃厂窑变牡丹图一尊。我皇改元,而祥瑞出,这是圣天子威德撼动神明的预兆…”

    随着礼官述说颂词的时候,王德化、涂文辅带着四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抬着一座三尺见方的屏风抬进了大殿。

    两侧的文武官员对着这块屏风啧啧称奇,朱由检定睛一看,差点就想要骂人了。

    在上好的檀木框架内,镶嵌着一块玻璃工艺画。以朱由检的评价,估计这外面的木框比那块玻璃要值钱多了。

    “这帮混蛋要是能把研发这种享受用具的心思,放在制作光学镜片上,估计朕就不必缺乏水准仪同显微镜可用了。”朱由检心里有些郁闷的想着。

    黄立极大为羡慕的看了一眼这尊牡丹玻璃画屏风,他虽然并认为这是什么祥瑞,但是如此通透逼真的牡丹图,却无疑是一件宝物。

    不过他随即觉得这屏风上题的几个字颇为眼熟,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是谁的字体时,站在他身边的施鳯来小声的称赞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梦得的诗好,不过张芥子的字却足以配的上这首诗了。”

    施鳯来说的话看似无心,但是声音却刚好能让他听见。黄立极神色不变,随即上前对崇祯恭贺道。

    “陛下刚刚登基,而宝物出,此真乃是我大明之祥瑞也,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有了这位首辅带头,殿内的官员们顿时纷纷上前跟进,对崇祯行礼祝贺了起来。

    唯有刘宗周脸色不豫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韩爌几次向他打眼色,想让他向皇帝祝贺,但是刘宗周视若未见。

    韩爌心中也只能叹了口气,能进入殿内的东林党人,还不足四分之一,真正有分量的不过是寥寥数人。

    崇祯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有人送上祥瑞,自然是能获得这位皇帝的欢心。

    黄立极毫不迟疑的出头向崇祯道贺,无疑是料准了皇帝的心思,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虽然不能在进献祥瑞中分润功劳,起码也不能和皇帝及其他官员唱反调,从而让崇祯感到厌恶吧。

    韩爌正唉声叹气的想着,刘宗周要是激怒了皇帝,岂不是东林党在朝中又少了一大助力,这中央官校可不能落在阉党的手中啊。

    朱由检显然也注意到了,孤单站在角落没有向自己庆贺的刘宗周。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没有就此接受群臣的恭贺,反而对着刘宗周问道:“刘先生默然不语,莫非认为这屏风不是什么宝物吗?”

    刘宗周心中斗争的也很激烈,他自入京以来,就一直受到崇祯的礼遇。

    在他看来,除了这位皇帝不愿意亲近儒学之外,在其他方面已经是近乎于完美了。

    刘宗周虽然谈慎独,但却不是如同海瑞那种刻薄到不近人情的君子。

    崇祯对他礼遇有加,因此他就做不出在这种场合,非要破坏皇帝兴致的劝谏。

    但是作为个人的信仰,他又不允许自己为这种事向皇帝进行祝贺,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纠结之下,他便干脆保持了沉默。但是现在崇祯亲自开口问他,他便不能再当做视若未见了。

    犹豫了一阵之后,刘宗周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他对着崇祯实话实说道:“臣以为这件屏风的确是不多见的宝物,但臣并不认为他是陛下的宝物,也不认为这是一桩祥瑞。”

    刘宗周这话一说,顿时得罪了这些向崇祯庆祝的官员们。他们本想着,在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里,让少年皇帝开心下,大家过节的时候也能愉快一些。

    但是这刘宗周还真把自己当成道德完人了,大喜的日子触皇帝的霉头不说,还顺便扇了他们一巴掌,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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