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渐晚,崇祯从武英殿离去,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内时,王承恩才满头大汗的拿着一份文件匆忙走了进来。

    他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打开了文件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数日前,被重新起复的东林党人钱龙锡入京,担任礼部右侍郎,并协理詹事府。

    三日前的晚间,韩象云在绿云居怡翠院替他办了接风宴席。参与宴席的有刘鸿训、倪元璐、黄道周、徐本高等10余人,都是在京的东林人,并无其他外人。

    不过,臣命人查阅了当晚绿云居的客人名单,发觉锦衣卫指挥同知黄蘅若,当晚也在绿云居潇湘馆会客,不过谁也没有见到黄同知的客人。

    黄蘅若在潇湘馆待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去了,不过据潇湘馆伺候的仆役说。当晚黄同知让人摆了三副餐具,并让自己的随从守在院门口后,把他们所有人都遣出了院子。

    臣询问过,潇湘馆和怡翠院相邻,两个院子之间有小门相连。而据当日在怡翠院侍酒的下女回忆,酒宴中途钱龙锡、徐本高两人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

    朱由检身体靠在椅背,又伸直双腿架在左侧的锦凳上,满面笑容的对着王承恩说道:“真是让人惊奇,我们这位黄首辅的长公子居然和东林党搅合到一起去了。他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笑的似乎很开心,但是王承恩听起来却感觉心里有些发冷,他赶紧驱逐了心里的这种感觉,对着崇祯建议道。

    “要不然先把黄蘅若抓起来,治他一个擅自勾结大臣之罪,逼迫黄阁老辞去首辅之位?”

    朱由检把双手放在脑后当做枕头,眼睛注视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对着王承恩说道:“让黄阁老下台,朕应该让谁来坐这个首辅的位置呢?黄阁老虽然同东林党人有所勾结,但至少还不会背叛朕。

    徐先生虽然忠诚于朕,但是他的政治威望却低了一些,让他担任首辅,恐怕难以服众。

    至于其他人,朕可不敢保证,这些人当上了首辅会做些什么。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听着皇帝对于内阁几人的评论,王承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内阁之中,他虽然同黄立极、张瑞图情谊不错,但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试图为他们分辩些什么。

    而且王承恩的政治能力并不算杰出,他不能为崇祯提供可行的政治方案,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直到皇帝询问起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的关系,他才如释重负的回答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相当深厚,在政见上也是互为援引。此外钱龙锡同锦衣卫提督街道管卫事左都督徐本高是儿女亲家。

    徐本高是故相徐阶的长孙,其人家世显赫,在朝中知交甚多。臣以为,这次黄阁老同东林党人私下勾连,必定是此人在中间牵线。”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吕琦问道:“京城之中,最近有没有关于东林党人的什么新闻?”

    拱手站立在角落的吕琦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听到皇帝的问话后,他顿时复活了过来。

    吕琦小跨了一步,正对着崇祯的面,才开口说道:“最近京中士子中传的最热闹的一件事,是余姚黄尊素长子,现年18岁黄宗羲,跋涉千里来都门诉冤。

    为其父一案,讼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曹钦程、李实、许显纯、崔应元等人为阉党乱臣。并上疏朝廷,请陛下焚?三朝要典?,重审东林一案,为东林诸君子正名。”

    “黄宗羲?朕怎么没看到这封上疏?”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

    对于这位日后写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等话语的明末大思想家梨洲先生,朱由检还是深感钦佩的。

    吕琦不慌不忙的回答道:“黄宗羲所指认的阉党余孽,个个都身据要职,其中不少官员还是内阁几位阁老的门生故旧。

    特别是?三朝要典?、东林一案都同内阁黄阁老有关系,这通政司的官员那里敢接他的上疏,只是好言劝慰了他一番,就强行推他出门了。”

    朱由检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双手互握放在桌上,好奇的问道:“那么他上刑部讼冤,袁尚书是怎么处理的?”

    吕琦回道:“黄宗羲第一次上刑部,袁尚书还亲自接待了他,两人在后堂谈了半个多时辰。

    袁尚书似乎不愿接他的状子,并劝说了他许久,不过好像没有说服他。这两天,黄宗羲都穿着素服,带着草席在刑部门口静坐,不过袁尚书既不接他的状子,也不许差役驱赶他。”

    朱由检开始轻轻敲击起桌面来了,片刻之后他继续问道:“京中应试的举子,难道对这件事就没有反应吗?”

    吕琦低头垂目的回道:“似乎朝中有人去警告过这些士子,不要去声援黄宗羲,且东林党人也在极力安抚。”

    “那么,上次引导这些京城士子讨论仁孝之辩的事,做的怎么样了?”朱由检思考着问道。

    “原本还是挺激烈的,不过自从出现了黄宗羲的事件之后,讨论仁孝的声音反而慢慢消失了。臣以为,似乎有人在士子中间引导舆论,现在连要求朝廷恢复祖制的呼声也小下去了。”吕琦清楚的回答道。

    朱由检突然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朕听袁尚书说,刘鸿训这个人勇于任事,有担当。真的是这样的吗?”

    王承恩只是稍稍回忆了下,便说道:“与其说他勇于任事,倒不如说他更喜欢揽权,且好大喜功更为恰当一些。”

    朱由检取过了袁可立的上疏重新看了一遍,便对着王承恩说道:“替朕拟诏,任命刘鸿训为刑部侍郎,主理中央法院;任命杨所修为刑部侍郎,主理检察院。”

    朱由检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任命田尔耕担任巡警司司长,让他保护好黄宗羲,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动他。

    吕琦,让我们在士子里面的人弄点动静出来,去声援黄宗羲替父讼冤。声援的动静尽量搞的大一些,就选在刘鸿训新上任的那一天。”

    朱由检的话让王承恩同吕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王承恩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这么做,不是帮那些东林党人挖自己墙角吗?”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说道:“在这之前,我到想看看,黄首辅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友谊,究竟有多深厚。黄首辅如果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朕接下来就会很难办啊。

    另外把内阁今天报上来的人事调整方案打回去,就说朕觉得这份方案有问题,要求内阁重新进行讨论…”

    几乎在同一时刻,卢九德、许心素从日本满载而归的船队,正停泊在济州岛北侧的牛岛港内。准备再此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向西沿着半岛的海岸线前行。

    牛岛港是坐落在小岛牛岛上的一个小鱼港,当天下午看到5、6艘大船组成的船队从东方过来,这个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吓的躲了起来,以为日本要再次入侵朝鲜了。

    最后还是卢九德穿着自己的官服亲自到岛上去喊话,这些看到穿着大明官服的卢九德的渔民们,才有勇气从岛上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徐心素下令拿出十几匹被海水浸过,而没有卖掉的布匹分发给这些衣不蔽体的渔民之后,终于让这些渔民们兴高采烈的对着明国天使欢呼了起来。

    济州岛和牛岛不缺乏粮食和海产,但是非常缺乏布匹、瓷器、茶叶等生活消耗品。

    朝鲜的造船技术也就和日本不相伯仲,航行到济州岛的风险还要大于跨越对马海峡。

    再加上济州岛现在是被朝鲜当做罪犯的流放地,本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产,唯一出名的也就是海产了。但是朝鲜三面环海,并不缺乏海产。

    因此朝鲜商人很少往来于济州岛,即便是难得来上一次,所带来的货物也是贵的没谱了。

    在许心素看来被海水浸过,已经卖不上价钱的几匹毛青布,在这些渔民眼中却是一大笔贵重的财物。

    他们立刻拿出了村子里最好的食物,用来招待这些上国天使,盛蟹、对虾、鲍鱼等各种海鲜,还有一些蜂蜜。

    看着这些新鲜的海产,卢九德不由食指大动,不过他看着渔民拿出的劣质岩盐,顿时出声制止了他们。

    卢九德询问之后,才知道济州岛虽然四面环海,但是缺少制盐的技术,也没有可以晒盐的泥滩。因此食用的好盐需要从半岛运来,而穷苦的渔民则只好食用品质恶劣的岩盐。

    卢九德吩咐随从到船上取盐,并让懂朝鲜语的水手对着这些渔民说道:“一会杂家给你们留下些盐,今后我大明商船经过时也会给你们带些日用品,不过若是我大明商船在附近遇到海难,你们也要加以援手。”

    这个渔村的村长顿时赌咒发誓,只要他们看到有明国船只在附近遇难,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拯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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