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河南知府在半个月前被调任贵州去了,因为朝廷催促甚急,甚至都没时间同孙传庭做一个简单的交接。

    孙传庭计算了下,河南知府离去的时候,正是他接到起复旨意的时候。

    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商丘知县的孙传庭,对于河南并不陌生。

    河南位于中原腹地,每次改朝换代时,这里都是兵连祸结之地,再加上一条黄河从此地经过,每到王朝末年,这块土地上的民众就灾难重重。

    不过河南地处平原,黄河带来的肥沃土壤和充沛的水量,使得这块土地非常适宜于农业。只要国家安定下来,这块地区又是最先恢复过来的地区。

    元末明初时,河南是战火最为频繁的地区,当明朝开国时,河南人口已经较元末减少到了十分之一,大批的良田被抛荒,可谓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荒凉场景。

    朱元璋为了重新开发中原地区,采取了迁民垦荒和设置卫所屯田等一系列措施,使河南地区成为了军民杂处的移民社会。

    结束了乱世之后,黄河水患就成了河南最大的日常威胁。因为治水摊派的赋役不均,里甲编户大量破产,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拥有世袭特权的武官就成了河南地方社会的支配者。

    这种情况同样被朝中的当权者看在了眼里,明中期的中央政府权威尚未衰落,因此当时的主政者还有勇气和余力实施赋役改革与清理屯田,限制了河南武官的政治特权。

    但是很快大批卫所军户的后代经由科举入仕,逐渐形成了以士绅为中心的世家大族,确立了士绅阶层在河南的地方社会支配体制,这也就导致了河南地方的“衣冠之虐“。

    万历时以沈鲤、吕坤、杨东明等为代表的开明士绅,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致力于重建社会秩序的河南地方实践,但只是缓和了矛盾,并没有解决问题。

    万历之后,地方上被压制的乡宦豪强势力报复性反弹,导致河南地方社会矛盾的迅速激化。

    孙传庭担任商丘知县时,就已经清楚的看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外来户,他也不得不同当地士绅妥协,采用缓和的方式安抚地方上的民众。

    但是很快他就被调回了京城,随后因为朝中激烈的党争,不愿意被牵涉到其中的孙传庭,选择了告病还乡。

    孙传庭原本以为,这次回乡修养将会花费很久的时间。但是没想到不过一年多,他就收到了起复的命令,还是重新回到了他出仕过的河南,只不过这次他被任命为了河南知府。

    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突然任命,让孙传庭心里埋下了一丝担忧。

    他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洛阳,才从副手冯杰处得知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境。

    朝廷要在洛阳城修建一个粮食集中交易市场,并修建一条从洛阳到三门峡的陆上通道,联通西安到三门峡的水上航线。

    这条道路如果能够修建成功,那么河南入陕的运输条件将会大大改善。

    三门峡到小浪底的险恶航运条件,使得黄河航运的价值很难利用的上。

    洛阳到潼关虽然有商道相连,但是崇山峻岭之中,山路艰险难行。对比起来,还不及河南省内乡县柒於镇到陕西省商洛市的600里商於古道更适于入陕。

    然而商於古道虽然出名,但也不过是一条最窄处25米,最宽处4米,勉强让马车和驴车通过的一条山道而已。

    但是这条洛阳到三门峡的300里新建道路,规划路面标准宽度却要求在8米,而部分地段也不得少于6米,且还要在三门峡修建一座新城。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建设投入,河南府要自筹三分之一。

    也难怪听到了这个修路的消息之后,前任河南知府就立刻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宁愿跑去穷山恶水的贵州,也不愿意留在繁花似锦的洛阳城了。

    而河南府的一干辅佐官吏们,看到孙传庭到来之后,才会如此热情的迎接他了。

    事实上也不能埋怨这些官吏,河南府虽然有洛阳城这样的繁华城市,但是洛阳城内包括福王在内,就有10家王府。而洛阳城外的地方,又处在乡绅豪强和卫所军官的控制之下。

    且河南府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辖区内大半地区是山区,这赋税自然也就每年仅够支出罢了。现在突然要修建粮食市场和一条300里的通衢大道,光是为此增加的徭役,估计就能让本就勉强过活的本地百姓起来闹事了。

    孙传庭从同僚那里了解了这些消息之后,当晚久久无法入眠,第二天他一早起身,就接到了代表皇帝前来洛阳巡视的太监李朝钦的邀请,请他去会面商谈关于修建洛阳到三门峡大道的事。

    孙传庭匆匆换上了官服,就带着一名随从跟着来人前去了。在福王府南侧,一座较为素雅的宅院内,孙传庭见到了这位司礼监出来的太监首领。

    宽敞的大堂上,早上的阳光铺满了小半个堂前,今天显然还是一个气候晴朗的好天气。

    当孙传庭走到堂上时,才发觉除了上首就坐的李朝钦之外,两侧还坐着数位官员,不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人员,看起来倒像是京中派出来的官员。

    “请坐,昨日听说孙府台终于到了洛阳城,杂家今日就冒昧让人请你过来叙话了,想来孙大人应当不会见怪吧?”李朝钦面带微笑着,对着孙传庭打着招呼。

    穿着蟒袍玉带,头戴貂笼梁冠的李朝钦,无不昭示着他的显赫地位和被皇帝器重的身份。他出京之后,路上经过之处的地方官员,在他面前无不诚惶诚恐,不敢同他的目光直视。

    然而孙传庭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不卑不亢的向李朝钦叙了一个常礼,就毫不客气的在一旁坐了下去。

    “下官昨天已经稍稍了解了些,修建三门峡到洛阳城之间大道的事情。这三百里大道大部分都位于山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工程量可谓浩大。

    且山区之内人口本就稀落,再加以如此沉重的徭役,恐怕道路尚未建成,本地已经发生民乱了。

    更何况,耗费资金巨万的大道,要求在三年之内建成,河南府要负担三分之一的修路费用,下官以为绝无可能…”

    孙传庭脸色严峻,尚未坐稳,就当着李朝钦的面,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李朝钦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僵,若是以往,他必然是让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官员给赶出去了。

    但是,他身上的装束虽然能唬住那些消息闭塞的地方官员,但是在京城之中,大部分官员都清楚,现在司礼监的权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而他们这几个被天启一手提拔的司礼监太监,虽然并没有被崇祯更换下去,但是也被晾在一边好几个月了。

    如今崇祯肯让他们出来做些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出去的。更何况,修建大道的事情也同他无关,今日他也就是做一个引荐人的角色而已。

    因此李朝钦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之后,便依旧微笑着说道:“河南府的官吏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杂家不太清楚。不过杂家把孙大人叫来,本来就是要让人介绍这条大道的修建意义和投入资金的规模、来源。

    孙大人不妨稍安勿躁,先听完了介绍,再回去上疏朝廷说明你的主张好了。严士奇,你来同孙大人讲讲,修建这条大道的意义吧。”

    御前秘书并挂了一个修路副总指挥头衔的,前国子监监生严士奇,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上首的李朝钦和对面而坐的孙传庭拱手行礼后,才略显紧张的述说了起来。

    “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修建之后,将会把现在进入山西、陕西两地的物资运输费用,降低到十分之一以上,为运河运输费用的2倍左右。

    且这条道路上每日运输货物的数量,将会提高到现在的30倍以上。洛阳到三门峡地区,将可以全程通行车辆,不必再像过去一样马驮人挑。现在10日左右的路程,将会缩短到2-3日。

    这条大道还将极大的改善新安、义马、渑池三县的交通状况,以往这三县被群山环绕,虽然属于河南治下,但是往来交通不便,河南府无法及时有效的对这三县进行管理。

    而三县环境的闭塞,也导致了物资难以输入,导致物价腾贵,数万百姓生活不便…”

    严士奇的述说进入状态之后,他身上的紧张情绪就慢慢不见了,而他的语言也变得越来越有条理了起来。

    原本担忧于修建这条道路,会造成加重当地百姓负担的孙传庭,听着严士奇讲述的修建道路的好处,也不由有些难以取舍了起来。

    修建这条大道,不仅让河南府加强了对西面山区三个县的控制,还等于修建了一条新兴的商道。

    作为一名山西人,孙传庭很清楚,以这种标准修建的道路,是商於古道完全无法比拟的。

    而洛阳城的地理位置,将会让这条新修建的道路成为一条,兴旺发达的新商道。

    “那么,这条道路的修建费用究竟要花费多少资金?”孙传庭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严士奇的话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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