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注视下方的官兵,突然停顿了下来,好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诸君此次出征,也许有人是抱着报效君王的念头;也许有人是想着要在战场上立功受赏,博个封妻荫子的将来等等。

    以上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朕觉的,在上战场之前你们要先想一想,为什么我们要同蒙古察哈尔部打这场战争?”

    下方原本热切看着皇帝的官兵们,突然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他们心中浮现了不少念头,但是都觉得不足以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大明军队在最强盛的时候,士兵从来都很明确,自己是为什么而作战。太祖朱元璋是“扫清胡尘,澄清宇内”,永乐皇帝则是号召“靖天奉难”。

    然而自此之后,大明的军队就失去了为之作战的信仰,而渐渐沦落为了将领的私兵。

    台下的这些官兵们,心里大多还存着,当兵吃粮天经地道的想法。既然皇帝没有短缺他们的饷银,也不吝金钱的给他们装备了最好的装备,那么他们就应该为陛下效力作战。

    虽然军中新近设置的宣教员,天天向他们宣传军队作战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这些宣教员大多是从锦衣卫、军中挑选出来的识字者,本身水准就参次不齐。

    他们对于自己的工作,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照上面发放的文件照本宣读还没什么问题,但只要士兵稍稍一追问,就立刻变得哑口无言了。

    是以,崇祯设想的对军队灌输保家卫国的理念,把士兵对于主将和皇帝的忠诚,转移到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上来,进展可谓缓慢。事实上他对于京营的整顿,倒是把这些士兵对于将领的忠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下方依然保持沉默的官兵们,朱由检终于继续开口说了下去,“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好好的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让大明的百姓可以安全的行走在大明的国土之上,凭借着劳力养活自己,而不必担心走在道路上会遭遇意外的不测。

    林丹汗领导的察哈尔部不想着好好发展生产,照顾自己的部众,却想着凭借武力劫掠大明百姓创造的财富,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难道不是强盗的行径吗?

    诸君想一想,你们现在穿的用的,各种物资究竟来自于何处?是天上掉下来吗?”

    下方顿时有机灵的官兵带头喊道:“自然是陛下所赐。”

    顿时一干官兵们跟着喊了起来,朱由检伸手虚虚按了按,待到官兵们安静下来之后,才笑着说道:“朕既不会耕田,也不会织布,更不会打铁。你们说这些都是朕赏赐的,朕实在是有些汗颜。

    你们身上所穿,日常所用,哪一项不是来自百姓的给养?朝廷给养一名骑兵,起码需要500户农夫缴纳的税赋…”

    崇祯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话语,比起平日里宣教员呆板的说教,更容易触动这些官兵们的内心。

    尤其是不少原本一直处于底层的士兵,心里倒是更为接受了皇帝的说法。但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官员们,对于崇祯的说法却感觉很别扭。

    在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朝廷从百姓手中收取税赋,给养士人、官员、皇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天下的财富,理论上来说都应该属于皇帝所有,皇帝可以赏赐臣民,也能毫无理由的收回,这也是王朝秩序的基础。

    然而今天皇帝的演说,却在动摇这个基础。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面对台下士兵们的欢呼声,他们现在显然不适合出来阻止皇帝的说法,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于是大校场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对于皇帝的演讲,士兵们显得热情洋溢,但是台上的官员们,除了部分武官外,都显得非常冷淡。

    好不容易等待崇祯演说完毕,孙承宗等官员就忙不迭的劝说皇帝回城去了。

    崇祯走在回京的路上时,心里还颇为兴奋。今天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半年多来被各种规则礼仪束缚的生活,终于难得让他抛却了一次,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朱由检心情愉快之余,连今天**的阳光也不觉得刺眼了。他抬头向远处的道路望去,却看到在前方开道的那队人马突然停了下来。

    陪在他身边的连善祥顿时策马迎了上去,不一会就返回来对着停下来的崇祯汇报道:“是顺天府尹毕自严的马车坏在了道路上,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天气,他出城做什么?给他一匹马,让他陪朕一起回京走走吧,朕刚好有事要问问他。”朱由检想了想便吩咐道。

    一名御前侍卫让出了自己的马匹,并扶着头发略略有些花白的毕自严上了马。

    籍贯山东淄川的毕自严,今年刚好60岁。虽然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显得很是硬朗。这显然是得益于他平日里有规律的作息生活,和摒弃了这时代官僚士大夫们一些不良癖好有关。

    毕自严万历二十年进士及第,授松江推官。他年少有大才,尤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先后任刑部主事、工部员外郎、淮徐道参议、河东副使、洮岷兵备参议、陕西右布政使等官员,是一位政务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僚。

    自从接任顺天府尹一职之后,他就开始全心全意的整理顺天府之前积攒下来的政务。

    毕自严做官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在他的记忆中,知县、知府这类亲民官,最繁忙的政务也不过就是处理诉讼和催科罢了。

    至于发展地方经济,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等民生工程,则是属于可做可不做的事务,全看亲民官个人的才能和性格而定。因为这些事务虽然可以加分,但是也容易引起地方百姓的不满,毕竟朝廷并无专项拨款,全靠地方官员自行筹款。

    有能力的官员可以劝说地方豪族拿出钱财来,但大部分官员只能选择额外的加派,这种没有限制的加派,最终就把有利于地方的一项德政,变成了加重地方百姓负担的恶政。

    毕自严本以为自己上任之后,最令自己头疼的,会是京城那些繁琐的小诉讼。京城人口近70万,官绅士商民杂居,而天子脚下的百姓,又是最不怕事的,因此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常常会闹上公堂。

    但是等他真正上任之后,才发觉事情并非如此。皇帝推行的行政改革,最先实施的地方就在顺天府。这项改革实行之后,他这个府尹往日最麻烦的两件政务,现在都被分流到下属官吏手中去了。

    反倒是以往可有可无的发展地方经济,维护地方社会的安定,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

    毕自严原本以为,这是一项极为简单的工作,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的估计再次错误了。

    从宫内发出的一道道指令,看似并不起眼,只是关注于一些平头百姓身边的琐事。但是当这些指令开始落实下去之后,京城面貌的剧烈变化,却让人难以理解了起来。

    毕自严甚至都可以打包票,过去数十年来京城风貌的变化,也及不上这半年多来的改变。

    从永乐皇帝重建北京城后,除了嘉靖皇帝修建了南面的外城,北京城的格局就没有大的改动了。

    而这半年内,京城大部分的街道全部翻修了一遍,主干道从土路改成了碎石路,一些商业区的街道上,则干脆铺上了从废弃的坊墙上拆除下来的砖块,成了平整而不泥泞的砖石道路。

    从外城左安门经过崇文门直达内城朝阳门的主干道上,则铺设了所谓的混凝土道路。在这条如同石头一般坚硬光滑的道路上,还有两条铁条连接起来的道路。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此大动土木,不仅京城百姓要抱怨徭役太重,就算是国库也应当难以支撑才对。

    然而让毕自严感到惊讶的是,如此大的道路翻新工程,京城百姓不仅没有摊派到额外的徭役,而且朝廷也没有出现不能负担的状况。

    他不由把自己的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现在顺天府变化的过程中,里面的经济到底是如何进行运作的了。

    难得在出巡回城的路上遇到皇帝,毕自严倒是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向皇帝请教一下其中的道理。

    原本打算询问毕自严事情的崇祯,到先是成了这位顺天府尹的询问对象。

    然而要说清这个问题,就算是崇祯自己也有些力所未逮。从17世纪到21世纪,400年的历史代沟,可不是他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的。

    他只是思考了一小会,便决定忽悠下这位大明的顺天府尹,好为自己减少个麻烦。

    朱由检转头看着毕自严,表情严肃的说道:“你问的这些问题,问的都很好,这些兴修土木的资金到底从何而来?这样的工程是不是能够一直修建下去?的确是顺天府现在一切问题的关键。

    不知毕卿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做《国富论》的书籍呢?没听过,没听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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