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些物件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王承恩说道:“这高恩承从广东带回来的水果罐头,你交给皇后去,让她给宫内上下分一分,算是让大家尝个鲜吧。”

    王承恩赶紧凑了上来,对着崇祯弯下身子说道:“陛下仁厚,余代宫内的奴婢们叩谢天恩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恭维下去,然后继续说道:“顺便你去通知下御前秘书处,让他们整理下关于两广的资料,朕要好好看一看。”

    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王承恩刚离去不久,吕琦便进来向崇祯汇报道:“陛下,英国公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楞了下,下意识的说道:“英国公求见?最近英国公府上有什么事么?”

    吕琦赶紧回道:“英国公平日里足不出户,偶然出门也只是在城郊附近散散心,身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不过英国公世子最近和京中多家勋贵有所往来,他们每次见面时都在商谈,这次在关外击败察哈尔部,有那些人可以得到封赏云云。”

    朱由检似乎有些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让吕琦去请英国公过来商见。

    英国公张维贤刚刚随着吕琦走进上书房,便看到崇祯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等候自己,他顿时有些慌乱的想要屈膝行礼,结果却被眼明手快的崇祯走上前来扶住了。

    “英国公不必多礼,你是四朝元勋,又是三朝顾命大臣,年高德勋,今后见朕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朱由检一边扶着他,一边示意边上的吕琦把座椅拿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然后硬是搀扶着英国公走过去坐了下来。

    对于今日崇祯的亲热态度,让张维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对着坐回位子的崇祯述说了他今日的来意。

    听完了英国公的请求,朱由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按在桌上的右手,却情不自禁的弓起手指敲击了几声。

    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才对着英国公说道:“按照英国公的意见,您是让我借着这次军功,提拔一下京城勋戚的子弟是么?”

    脸上皱纹密布的英国公,神情不变的回道:“正是如此,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对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大动干戈,甚至于把各家勋戚在五军都督府挂的头衔都取下了不少,更别提现在的京营练兵都不许我等勋臣插手了。

    陛下,祖宗之所以定下:让勋臣统御军队,保卫神京,而让文臣管理钱粮文书,监督军中诸将的规矩。这肯定是有道理的。

    老臣虽然知道,这勋戚子弟多有不肖和愚钝之辈。但是我等勋戚的身家性命都是系于陛下所赐,这大明天下又有谁会比我们这些勋戚,更为忠诚爱戴陛下呢?

    我等勋家与国同休,代代相传之下,今日几乎家家都同陛下有姻亲之谊。我大明承平日久,军中武备废弛,陛下登基后想要整顿京营和五军都督府,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陛下一味亲近低微小人,而疏远自家的亲戚,老臣今天说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让这些勋臣贵戚心生怨望么?陛下虽然英明叡智,但总还是需要一些自家人在军中以为羽翼的。

    最起码这京中之武力,总是要托付于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手中。即便没有什么才能的庸人,也比野心勃勃的武夫要强的多。”

    朱由检看着英国公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但是英国公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这么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等着崇祯的回答。

    朱由检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微笑,对着英国公温和的说道:“刚刚英国公所言,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会记在心中的。

    英国公你虽然在家中荣养,但毕竟也还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么。你要是觉得那家的勋戚子弟才能卓著,不妨就写个折子向朕推荐好了。

    正如国公刚刚所说,大明的勋臣贵戚与国同休,毕竟是同旁人不一样的。以他们同朕之间的关系,又何必要依仗军功才能出头呢?只要国公报上来,朕一定会按才录用。

    至于军功赏赐什么的,还是丢给那些军中的粗人去吧。国公久历军中之事,自然应该知道,若是赏罚不公,将士们今后谁还愿意替朕打仗呢?

    既然勋家子弟对朕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愿意看着朕自毁大明基石,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博取个虚幻的名头吧?”

    原本低头注视着崇祯面前桌面的张维贤,顿时稍稍抬头扫了一眼崇祯的神情,他很快就平和的应和了皇帝的主张。接下来他便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同皇帝岔开了话题。

    朱由检原本已经做好了防备,以应对张维贤的继续劝说。虽然他对于英国公出面替那些勋贵子弟求官深感不满,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英国公肯出面同他商谈这件事,大约是那些勋臣贵戚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自从他开始整顿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之后,便把那些勋臣贵戚手中的职权都夺走了。虽然他弄出了一个贵族院,让这些勋贵们找了一个地方养老。

    但毕竟不是所有勋贵都乐意被崇祯这么闲置的,总还是有那么些勋贵们想要抓住点什么,作为自己享受富贵生活的依靠的。

    作为一名勋臣,如果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又得不到什么官职,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大明勋臣家族中有的是鲜活的例子。

    一旦被权力中枢所边缘化,即便是号称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乡间的大地主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文官抓住了把柄,下场悲催的也是大有人在。

    朱由检对这些勋贵们也是无奈,虽然他并不愿意再让他们返回军中,但是这些勋贵家族是不是能够做到与国同休他不清楚,不过这些勋贵家族倒是的确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在京畿的确做到了盘根错节。

    虽然他拒绝了英国公的提议,但也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退让到什么程度去了,不过英国公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当着他的面挑起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又转移话题聊起了,他在什刹海银锭桥新修建起来的园子来了。英国公的做派,倒是让朱由检颇有些感觉自己一脚踏空的意味了。

    朱由检耐着性子,听着张维贤介绍这所园子周边的风景,什么东过而春夏烟绿,秋冬云黄者,稻田也。北过烟树,亿万家甍,烟缕上面白云横。西接西山,层层弯弯,晓青暮紫,近如可攀。

    直到英国公起身告辞,朱由检也没有听到他再提及之前的话题。这让朱由检颇为不安,终于在他离开之际说道:“国公之前所言,其实也颇为中肯。事实上之前朕已经几次下谕,要求勋家子弟去读海、陆军军校,或是前去燕京大学就读一番也好。

    只要他们学有所成,朕自然会给予照顾的。英国公不妨把朕这番话,也一并转告给他们好了。”

    张维贤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句,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离开了上书房。朱由检也只是站在上书房门口呆立了一阵,便把这事丢开了。

    不管怎么说,根据太医院医生们的汇报,张维贤身上肺疾难愈,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就算是好好保养,也就是一两年之间的事了。

    因此张维贤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要安排家事,想着怎么让英国公的家业传承下去,而不是同他这个新登基的皇帝掰手腕。

    当崇祯抛开了这事,返回书桌前继续处理手边的公务。那边张维贤已经兜兜转转从东华门离开了皇城,东华门外英国公世子张之极顿时迎了上去,搀扶着父亲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吩咐自家马车掉头回府后,张之极便把头缩回了车厢,向着父亲小声而紧张的询问道:“父亲,陛下是怎么说的?”

    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张维贤,猛地张开了眼睛,看的自己的儿子把头低下去之后,方才冷冷的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到府内再问?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今后你怎么执掌我英国公府?”

    把张之极训斥了一通之后,张维贤才稍稍平静的说道:“一会你去告诉他们,想要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五军都督府,大约是不可能了。陛下对于变革军政的意志很是坚定,若是求个武散官倒是无妨。但是想要有职权的实职,要么去读军校,要么就等着陛下改变心意好了。”

    “军校?我等这把年纪了,还读什么军校。岂不是被旁人说笑么…”张之极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张维贤冷冷哼了一声,便不愿再搭理这个儿子了。车厢内顿时安宁了下来,只听得到载着两人的马车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在大同城内一处宽敞的宅院内,邓玉函刚刚为一名伤员做完了一个大手术,切除了这位伤员坏死了的右脚。

    他让自己的一个助手做好最后的包扎后,便走到了一边,用台子上放着的清水洗干净了双手。

    这段时间来忙碌的工作,显然损坏了他的健康,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健康的惨白起来了。

    虽然明蒙联军取得了胜利,但是受伤的伤员可不在少数。跟随着军队前往丰川的邓玉函,因为过于操劳在现场晕了过去,最终被孙承宗强制命令撤到了后方进行休养。

    但是在大同休养了几天,稍稍有了些精神的他,却不顾学生的劝阻再次担任了这处后方医院的主治医生。

    洗完手的邓玉函走出了房间,想要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记录下这个医案。不过他刚刚掀开门口的棉帘,便因为吸入了冷空气,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让他感觉自己的胸骨都要开裂了似的,他蹲下后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块手帕遮住了嘴鼻,才终于让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当他看到手帕上咳出的血丝,心里却顿时安宁了下来。以他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他认为自己大约是肺部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个病症似乎还找不到什么治疗的方式。

    他并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的病情,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些学生。因为他唯恐自己的病情被人知晓后,便会剥夺了工作和研究医学的权力。

    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让他恐惧。他正蹲在那里发呆时,身后便传来了一位学生的惊呼。

    “老师,你是那里不舒服吗?”

    邓玉函赶紧折起了手中的手帕,然后站了起来,转头对着身后的学生说道:“不,我只是有些饿了。这个时候,要是能够有杯热茶就好了。”

    “那老师你先回去休息下,我这就去给你弄壶热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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