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崇祯越来越不耐烦御门听政这种仪式化的朝会形式,但是他也只能把它压缩到一月两次,而不是直接取消。

    11月15日,正是每月两次御门听政的日子。不过因为冬天,已经改成了在皇极殿内听政。但是在冬日的凌晨起身,穿过毫无遮蔽的广场,然后在空旷的皇极殿听政。虽然他裹着裘袍坐在御座上,崇祯依然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发冷。

    他心里不由琢磨着,是不是从下个月起,就不必再召开常朝了。他正想着这事时,三声鸣鞭后,边上肃立的鸿胪寺官便气运丹田开始唱班了。

    丹墀下方两行文武官员听到唱班后,便对着崇祯行一拜三叩头礼,然后起身分班侍立在丹墀两侧。

    鸿胪寺官先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于午门外行礼,第一项工作完成之后,鸿胪寺官便再次鼓足中气唱道:“奏事”。

    按照往例,这时六部各奏3、5件已经商议好的事件,接着鸿胪寺官宣布奏事完毕,鸣鞭结束朝会。那么今天的常朝就算是结束了。

    户部、吏部官员起头的都很顺利,朱由检也不愿意同群臣一起在这室外吹风,因此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去。不过他越是急着想要散朝,结果便总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刑部尚书袁可立喊道有事上奏,朱由检并没有想太多,便示意让他上前奏事。袁可立抱着勿板从朝班出列,走到御前对崇祯上奏道:“臣要弹劾锦衣卫许显纯、刑部侍郎杨所修,他们受命前往河南侦办乱民一案,却不务正业,只是一意残害当地士绅,勒索钱财。

    臣还要弹劾河南巡抚郭增光,畏惧权势,明知许显纯、杨所修之所为,却坐视不理地方之民怨,不肯出面阻止两人在河南依仗权势为恶。

    臣还要弹劾中都皇陵镇守太监魏忠贤,私自派出守陵兵丁进入河南,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袁可立今天是真的愤怒了,大同关外同蒙古人的战争平息后,崇祯下令对河南的民众暴动事件调查,要尽快拿出一个结论来。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河南乱了也有3、4个月了,连他的家乡归德府睢州都被波及到了。不管查出一个什么结论,河南地方上的乱象总是可以平息下来了。

    他那里会想到,许显纯、杨所修下去之后,并不是以安抚地方为目的,而是下去同那些河南士绅秋后算账去了。

    家乡的族人和亲朋故旧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城,希望他能够出面弹劾两人,阻止这两人在当地随意栽赃陷害的查案方式。

    “…臣听说,许显纯公然恐吓地方官员。凡是闹了民乱的县,必须要交出当地士绅数量十分之一的人员,作为勾结林丹汗图谋不轨,并企图断绝进入陕西的赈灾粮食通道,试图引发大明内乱的罪魁祸首,否则当地官员要与之同罪。

    另外,杨所修同许显纯每到一处,就召集当地士绅大户商谈。一是要求他们拿出一半的土地租给朝廷,租金只给3成;二是要求各家除了留下自家人口的口粮外,必须把余下的粮食平价卖给粮食局。

    假借朝廷名义征地征粮,实质上便是在盘剥地方,巧取豪夺。臣听说这些强征来的土地和粮食,倒是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另外,对于不愿意接受这两个条件的士绅,他们便以乱民祸首的名义收押入监,还派兵攻打他们,荼毒河南地方,可谓酷烈…”

    以袁可立为首,一干河南籍贯的官员也纷纷出班,向着崇祯开始了控诉,锦衣卫勾结刑部在河南地方犯下的罪行。

    数十位官员的声讨声,顿时让皇极殿内变得沸返盈天了起来。看到这个局面,不少东林党人也开始发声支援了。

    看着下面有些失去控制的场面,朱由检心里也有些觉的,他这次指示杨所修、许显纯做的事,似乎下的药猛烈了些。

    不过他仔细打量了下方朝班官员的情形后发觉,陕西、山西籍贯的官员并没有站出来支持他们。而东林党人的出面,又让以黄立极为首的官员们保持了沉默,想要站在边上静观其变。

    以袁可立为首的河南官员脸上表露出来的愤怒之意,让朱由检知道,今天不是可以用朝会秩序这种理由,去强行打压他们的时候。

    现在这些站出来的官员,都觉得自己掌握了道义,都恨不得想要同自己正面碰撞一下,来展示他们的坚贞不屈呢。

    朱由检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同他们玩昏君贤臣的游戏,他也玩不过这些士大夫们。他双手不自觉的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注视着下方,似乎在认真听这些官员发表自己的意见,实质是在想着脱身之策。

    看着在御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崇祯,袁可立终于皱了皱眉头,再次向崇祯奏道:“请陛下召回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召有司察问其罪行,以还河南士民一个公道。另外臣还奏请陛下下召,让当地官府退还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勒索士绅之田地、粮食。”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袁尚书你们这是向朕陈情呢?还是想要命令朕呢?”

    崇祯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让殿内还在出声讨论的官员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袁可立毫无惧色的对着崇祯说道:“臣弹劾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并无私心,还望陛下勿要被小人蒙蔽,乱了朝廷纲纪。”

    朱由检的目光同神情坚毅的袁可立对视了一会,便越过了他向着后方看去,最后停留在了某位官员的身上,他开口说道:“王守履你是户部主事,朕看你刚刚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了解。

    那么不如你上前来替朕说说,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强征了多少粮食?这些粮食都去了哪里?”

    殿内官员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王守履身上,对于崇祯的询问,他完全是张口结舌,一头雾水。不过他好歹还是有些机智,很快就回道:“河南被强征的粮食都运去了洛阳新建的粮食储备库内,具体的数字臣一时统计不出,但是总共有3府11县被强征了粮食。”

    “3府11县?那你且说说,是哪3府11县,都有那些人是被强征了粮食?”朱由检也不动怒,继续问了下去。

    王守履这下终于卡壳了,他就算能说出那些府县,也不可能当众指出被强征的士绅名字,否则岂不是把别人抛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看着王守履一头大汗,朱由检又看了看下面的其他官员,随口问道:“刚刚有这么多人弹劾许显纯、杨所修,那么想来你们总有人应该知道吧,你们也说说吧。”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官员们,现在顿时都支支吾吾了起来,谁也不愿意给崇祯报出人名来,他们害怕事后被崇祯秋后算账。

    袁可立看了一眼身边的官员,对他们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上,他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崇祯报出了几个名字。并毫不犹豫的说道:“…臣的家人在家乡也亲眼所见,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命他们上京,让陛下亲自面询。”

    朱由检马上接口说道:“袁尚书说的不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总不能听风就是雨,听到一点风声就惊慌失措,冤枉了好人。

    袁尚书既然认为要让人上来质询,那当然是好事。不过除了让人到京城来,我们还应该派人去当地进行调查么?韩一良不是在陕西么,干脆就让他去河南查查这件事。一切都等调查清楚再说好了,朕看今天朝会就先到这里结束吧。”

    看着崇祯起身就势想要离开,袁可立尚没有反应过来,陆澄源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就算是要调查后再处置两人,那么也请陛下先把两人召回京城来,如今他们把河南弄的天怒人怨,臣恐怕拖延下去,河南恐怕会发生变乱…”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御座前暴怒的打断了陆澄源说道:“什么变乱?现在的河南还有什么变乱可以让你担忧的?之前河南地方民乱你不担忧,陕西旱灾你不担忧。

    你知不知道,陕西到今天已经因为旱灾死了几十万灾民,延绥巡抚向朕哭诉,说延安城外弃尸都已经填满了城西的山涧,陕北百姓不敢让自家的孩童离家外出,生怕被人掳去成为盘中餐。

    朕担心陕西灾民的生死存亡,可谓夜夜难安。你一个礼部郎中,既不关心自己的工作,又不担忧陕西百姓的死活,倒是对河南士绅的几许财物如此上心,朕倒是想问问你了,你究竟做的是谁家的官?”

    朱由检的质问,犹如狂风骤雨,把陆澄源批了个灰头土脸。也让弹劾许、杨两人的官员们无法帮腔,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向着后殿走了去。

    就算是袁可立,也因为陆澄源的插嘴,无法再出声让皇帝留下。不管他们如何气恼,同陕西的灾民问题相比,河南问题终究只是一个麻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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