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由检走进北郊大营时,并非没有注意到身边孙承宗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他并不觉得现在是同这位参谋总长沟通的好时机,对他来说首先去收拢这些从前方回来部队的军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事情接下去怎么发展变化,只有掌握住京畿附近最为强大的武力,才是他能继续在朝堂上推行改革的根本。

    在北郊大营的帅司衙门内,刚刚在堂上主位就坐的朱由检,和从前线返回的战时大本营人员交谈了一会,便提出要先去看看那些安置在军医院的伤兵们,而其他人则去安排关于公祭的事情。

    新建的陆军第一医院是几排砖砌平房,位置处于北郊大营和家属区之间。这里原本是几处破旧的四合院,年初对北郊大营进行改建,这里的破旧四合院就被推平改建为了陆军第一医院。

    这所新建的医院分成了三个部分,前面三排平房是门诊及各科室,中间两排平房是手术室,最后五排平房就是住院部。这些平房之间都有小花园间隔,花园内种植了许多鲜花和树木,有些植物甚至就是从李皇亲园内移植过来的。

    住院部后方则是一个长二里,宽一里的操场,操场上铺设一层三合土,并碾的极为平整密实,操场的一角还竖立了各种用硬木制作的健身器材,这些都是用来给伤员恢复后做康复运动的。

    这些平房的走廊都设置在了房屋中间,房间内部墙上都刷了一层石灰,不管是房间还是走道都做了天花板,隔开了同屋顶木屋架的三角形空间。

    每座平房都是建立在一个近半米高的混凝土墩子上,平房地面全部都是采用了刷过清漆的木地板,一块块搭接而成,这些厚达半寸的木地板,都是用上好的东北胡桃楸木所制成,纹理美观大方,地板的材质也很细腻。

    每间病房内安置的病床,从4张到1张不等,但是基本上病房内的设施都相差不大。房间内的布置,大约除了半人多高的玻璃窗看起了比较奢侈之外,其他的家具都非常的简单朴素。

    一座平房大约有近50个房间,为了方便伤员们的生活,平房的两头都设置了卫生间及盥洗室。这卫生间及盥洗室除了比室内的地板要低上一个台阶,而且全部浇筑了混凝土地面外。最让人感到惊奇的,便是耗资巨大的自来水系统,还有下水道排污系统。

    由于修建这座医院的自来水系统时,文思院还没有研发出工业化的铸铁水管制作流程,还有水龙头及各种配件的精密制作,因此几乎每一条管道都是经过人手精细加工才能使用,像水龙头这些配件更是完全的人工制作。

    经过事后的计算,光光是这上下水系统耗费的资金,已经相当于这所新建医院的土建投入了。正因为修建医院的给排水系统是如此耗资的一件事,迫使朱由检在之后打消了给自己的寝宫也进行上下水道改造的计划。

    当崇祯带着孙承宗等人走到这所医院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庞大的陪同队伍,便开口说道:“朕是来慰问伤员的,不是来打搅他们养伤的。你们这么多人跟着朕,极不方便也没有必要。

    这医院的病房就这么点大,哪能挤进这么多人。朕看还是这样,就让孙先生和医院的院长陪朕转转,你们就在外面歇歇。如果你们真心想要去慰问这些伤员,就下次自己过来好了。”

    在皇帝的劝说下,陪同在崇祯身后的军中官员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守在了医院的大门之外。而崇祯自己则带着孙承宗和几名随从,跟着出来迎接的医院院长走进了医院。

    刚刚走进安置伤员的住院部时,四周洁白的墙壁,走廊上摆放的小型盆景,还有安静的气氛,让朱由检感觉自己的心情还是挺愉悦的。在他眼中,面前的这所医院已经同他小时候见到厂区医院颇为相似了。

    但是当他走进了伤员所在的病房之后,他原本还有些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他走进的这个房间内安置了4位伤员,一位伤员少了一只右手,另一个少了一条腿,而剩下的两名伤员虽然没有丢掉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他们胸腹之间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据说是腹部受了重伤。

    对于皇帝的到来,这些伤员们显然已经得到了通知。当崇祯走进房间时,四名伤员正在护工的帮助下试图从床上起身。

    朱由检赶紧开口喝道:“都停下了,让伤员们都躺回去,朕是来探望伤员的,不是来折腾伤员的。你们都小心些,把他们搀扶回床上去。李院长你去通知其他病房,不许把伤员强行搀扶起来,出了问题,朕要找你算账。”

    几位把伤员搀扶起来的护工,听到皇帝的喝止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医院院长,这位出身太医院的太医一边回应着崇祯的吩咐,一边对着这些护工比划着手势,让他们放下伤员,离开这里。

    “陛下,臣这么安排,也是怕违反了朝廷礼仪,并不是想要折腾这些伤员…”这位院长拼命的在崇祯身边为自己的安排解释道。

    朱由检倒是没怎么发怒,在这个时代待了近一年,对于某些约定俗成的社会观念,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只是对着这名医院的院长说道:“那么朕现在给你下个命令,今后就算是朕到医院来,也不许病人起来接待,这不算是什么不分尊卑。如果有人在医院内闹事骚扰病人,朕允许你直接把人驱逐出医院。

    如果不服从医院管理,可以向医院边上的巡警局报案拿人,朕给你们做后盾。这医院之内么,自然是病人最大。所以你们不必为了某些人的造访,去强行折腾病人,这要是加重了病情,最后算谁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位医院院长,他向前走到了病床前,开始同这几位伤员一一交谈了起来。

    崇祯一连巡视了几个病房,发觉躺在这些病房内的伤员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他颇有些纳闷的询问了身边的院长。

    这位院长便向他解释了几句,虽然新开始的医学院提出了,细菌感染、失血过多等战场伤兵死亡率高企的原因。

    但是前线的野战医院能做的急救措施也非常有限,因为人体的血型和输血器具都没有研制出来,而对于细菌感染现在也没有找到特效药。

    因此前线医院能做的,也就是清洗伤口,对棉布绷带勤换洗,并做好伤兵营的卫生工作。老实说,除了截肢等手术之外,前线医院能做的大部分工作并不是医疗,而是护理伤员的工作。

    在以往,辽东战场上受伤士兵的死亡率几乎高达90%以上,因为明军的战场医护从来就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制度,完全是看各支军队主将的个人重视程度。

    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溃败时,虽然明军的战场医护很烂,但起码还是有这个编制。但是随着成建制的辽东军被建奴击败后,辽东军中的战场医护就基本上消失了。

    对于军队的主将来说,花费大力气收容救治伤兵实在是不划算。这些伤兵有很大一部分,就算康复了也只是一个残废,不仅上不了战场,还要花一笔钱养着他们。

    而关外到处都是难民,重新招募一群新兵也花不上几个钱,因此明军越来越不重视对于战场上的伤兵医疗救助工作了。

    这样的后果便造成了,军中的老兵虽然作战不甚勇敢,但是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是远超新兵。

    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辽东的军队中,大明九边的其他明军风气也莫不如此。

    在丰川草原上同蒙古察哈尔部的一仗,明军军中受到重伤的士兵,自然便是以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新兵为主了。

    至于那些老兵大都只受了些皮肉伤,在前线野战医院的护理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而能够送回北京的伤员,自然大多是重伤员,因此以年轻的新兵为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由检听完后面色凝重,他走了几步后再次对着身边的院长问道:“那么这次战场上,我们受伤的伤员无法救活的占了多少比例?”

    这位李院长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大约是25%,陛下。不过和以前相比,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每4名伤员便有一名伤员无法救活,这么高的死亡率有些让朱由检无法接受。

    对他来说,每一名愿意用生命保卫大明的战士,都是他最可宝贵的财富。当这些战士都凋零了,难道他还能指望那些勋贵和缙绅来保卫大明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前线野战医院的医生们,对这场战争中的伤员救治工作做一个总结,找出不足的地方,把行之有效的措施保留下去。另外招募一批女子作为护士,女人照料病人会更为细心,也能缓解伤员们的紧张情绪。”朱由检对着身边的院长吩咐道。

    陪着崇祯探望医院的孙承宗听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是看了看病房内的伤员们,他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倒是那位李院长有些犹豫不决,向崇祯委婉的提出了,招收女子作为护士,是不是会招来非议。他的担心,被崇祯一口否定了。

    巡视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失去了双腿的年轻士兵,怯生生的向崇祯提出了一个请求:“陛下,我伤好之后还能再回部队吗?要是回不了也没关系,但是能不能别把我丢去荣养院,听说进了荣养院的都是废人,我,我不是废人。”

    面前这名面容稚嫩,年纪才十八、九岁的士兵,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朱由检突然感到心头被刺了下,喉咙哽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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