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着再次被召见而来的李朝钦,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了起来。

    登基一年多来的经历,终于让他明白了一些事。从前他在学校中学到的那些粗浅的政治理论,也正在一点一滴的影响着他处理事情的方式。

    也许后世初高中的政治课程偏重于理论,少于实践。且和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并不发生关系,一旦毕业之后这些东西便抛之脑后了。

    但是这些课程的总结,毕竟是一个时代的精英,从数百年的政治实践中提炼出来的理论总结。某个伟人的时代,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的确不是一句空话。

    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崇祯之后,整个王朝的政事也就成为了他最好的实践机会。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崇祯蜕变的速度之快,也着实让外朝的文官们感到惊讶。

    对于政务的熟悉之余,崇祯也开始重新认识了,围绕在他身边的内宦和朝臣们。

    如果说刚登基的时候,他还在努力的区分着宦官和文官之间的区别。那么到了今天,他已经觉得,不管是宦官也好,文官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一个个政治势力的代表。

    而作为大明的皇帝,他最基本的任务便是平衡这些势力之间的力量。再进一步的话,便是整合这些政治势力沿着他所设计的道路上共同前进。

    魏忠贤、王体乾、崔呈秀、黄立极、顾宪成、李三才、刘宗周、袁可立等等这些人物,也并不是舆论所言的君子和小人。

    其实在苏长青看来,他们身上其实都贴着一个标签,用后世的语言来表述,就是政治人物,又或者叫做政客。

    不管是政治人物也好,还是政客也罢,他们所代表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言论,而是某个团体、乡党、阶层的主张和利益。

    这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看起来露出海面的冰山体积,不过是整座冰山的十分之一罢了。

    所以能够让崇祯知晓名字的政治人物,即便现在表现的再落魄,他也曾经代表过一个不小团体或阶层的利益。

    正是通过了这些有名或无名的政治人物,崇祯才能把自己的声音,一层层的传达到这个庞大帝国最底层民众的耳中。

    对付这些摆在明面的政治人物,而不对付他们背后的政治团体,那么不过是扬汤止沸,过上一段时间便有新的政治代表人物冒出来。

    又或者不是对朝廷的命令阴奉阳违,便是想要另起炉灶,反叛他这个不能维护他们权益的大明皇帝了。

    所以,崇祯觉得,只要不是背叛了大明,或是危害了所有人利益的政治人物,都不应当使用极刑。这些政治人物在他面前固然代表着各个政治团体的利益,但是他们又何尝不是他在那些政治团体成员面前的代言人。

    不过如魏忠贤、崔呈秀这样的政治人物,已经颠覆了大明朝堂上的政治平衡,甚至已经威胁到皇权的威严了。所以崇祯也不能不出手,把两人一个赶回家守孝,一个赶去凤阳守陵了。

    魏忠贤、崔呈秀离开了京城的权力中心,加上东林党人的部分起复,使得大明的朝堂上终于渐渐恢复了政治平衡。

    魏忠贤、崔呈秀的离去,也使得曾经控制朝政的阉党这个名称差不多消失了,朝堂上重新呈现出了各派分立的势头。东林党人虽然有心算账,但是崇祯显然无意让东林党人再次在朝内做大。

    连续几位想要翻东林党旧案的官员,或是被驳斥或是被外放,也使得东林党人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还没等他们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朱由检又挑唆着钱谦益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掀起了东林党人内部之间的争斗,这下东林党人更加难以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政治团体了。

    当外朝的各家政治团体渐渐陷入到斗而不破的局面时,内廷通过改制和缩减人手,也终于让一干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及原本宫内不受重用的低阶太监完全的掌握了局面。

    涂文辅、李朝钦这两个魏忠贤昔日的亲信,也是现在宫内魏忠贤残党的领袖,也就尴尬的成了司礼监的两个活动摆设。

    虽然涂文辅依附王承恩,似乎有摆脱这个尴尬地位的迹象,但是李朝钦却一直在司礼监坐着冷板凳。

    跟红顶白,这是官场的风气,同样也是宫中默认的潜规则。魏忠贤被赶出京城之后,原本宫内魏忠贤的亲信余党,瞬间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了。

    由权力的云端跌落到地面,还能保持一个心如止水心境的人,也许会有,但一定不会出现在宫内这些太监身上。

    枯坐了一年多冷板凳的李朝钦,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昨天不惜冒险一搏,结果却没有得到皇帝的肯定评价,还很快就让他们离开了上书房。

    这个结果让李朝钦坐卧不安了整晚,当他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时,两只眼睛又泡又肿,就像是挂着两盏小灯笼似的。

    朱由检打量了李朝钦半天,方才温和的问道:“你昨晚休息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原本站在崇祯面前的李朝钦,突然再次跪拜了下去,口中高声说道:“臣昨晚回去之后,想到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感到忧愤不已,因此一夜未眠。

    不过臣虽然愚钝,但尚有一片忠心。若是陛下有什么令臣去做的,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陛下解忧。”

    对于李朝钦突然在自己面前表忠心,朱由检只是微微楞了一会便明白了过来,随着24衙门改成内务府,像李朝钦这样的魏忠贤心腹,在宫内已经越来越难以立足了。

    他过去的地位太高,得罪人太多,就算是想要改换门庭,别人也很难接受他的投靠。

    而24衙门的改制加上人员不断缩编,那些曾经跟随在他身后的魏忠贤残党,现在也是四散而去,寻找自己的活路去了。

    如此一来,上无靠山,下无根基的李朝钦,现在就成了宫内的一个孤魂野鬼。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便是一个司礼监太监的身份,若是连这个身份都失去了,便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了。

    就算崇祯没有处置他,那些在他当权时结下的仇敌,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他出宫养老去。

    昨日以为自己没有抓住机会的他,显然把今日的召见当成了最后的机会,因此终于抛却了最后的矜持,完全放下了颜面,向崇祯摇尾乞怜了。

    朱由检听完了李朝钦对自己表达的忠心誓词之后,方才和气的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如此,你昔日对皇兄忠心耿耿,朕就算是看在皇兄面上,朕也要优待一二你们这些皇兄身边的旧人的。

    想起皇兄昔日还让朕好好照顾魏忠贤,可惜魏忠贤…算了不说他了。朕今日召你来,正是有事想要你去做。”

    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下来,看了看书房内的人员,便吩咐道:“除了王承恩、吕琦留下伺候,其他人暂且先出去吧。”

    打发走了房内服侍的小太监们,朱由检才对着跪在地上,紧张的竖立起两只耳朵静听的李朝钦继续说道:“昨日朕给你说过蜀王通匪一案,朕从昨日思考到今天,觉得徐应元终究是有些冒失了。

    朕虽然命令徐应元在西南组建少数民族委员会,安抚西南诸土司,顺便厘清奢安之乱中土地产权变更的事情。但是朕可没有授权他,查访蜀王的不法事迹。

    昨日涂文辅说的还是正确的,蜀王有没有通匪的行迹,那是地方官员的责任,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即便是他发现了一些线索,那也应当转交给地方官员去追查。

    现在他绕过了地方官员,直接把蜀王软禁在宫内,就算现在向朝廷报告此事,也必然会引起外朝文官的非议的。

    蜀王一脉在蜀地传承14代,在当地名声一向不错,而且一直安分守己。现在的蜀王又是朕的叔叔,现在徐应元以通匪的罪名软禁了他,若是长时间定不了案,恐怕蜀地民情或有不稳。

    贵州、四川已经因为奢安之乱大伤了元气,现在不能再让蜀地的百姓因为蜀王的案子,再把怨气转向朝廷。

    当然,蜀王已经被软禁在宫内,这案子就必须要有个说法。没有说法就了结此案,蜀王一脉的宗室不会满意,蜀地的百姓不会满意,天下的宗室和百姓也同样不会满意。

    就算这事乃是徐应元自作主张,恐怕天下宗室也会以为,朕有削藩的念头。

    所以朕想要派人去西南一趟,办理几件事。第一替朕传话,让徐应元护送蜀王一家上京和朕叙叙亲情,顺便问问叛军手中兵器铠甲的事情。

    第二蜀王通匪一事,或许在客观上同蜀王府有些因果关系,但是蜀王在主观上应当没有通匪意图。

    是以蜀王上京非是问案,而是叙话。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就可返回蜀地。在他上京期间,使者还需要暂时替他主持蜀王府的大小事务,直到蜀王返回蜀王府为止。

    李朝钦,你可愿意担任这个传话使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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