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察院把八盐总商请去的第六日,扬州城内外一十三处主要码头突然都停止了货运。各码头苦力不明所以,都纷纷聚拢了起来。

    一位码头上较为出名的把头焦玉清,突然出现在城外的一处码头上,对着一干无事可干的苦力们说道:“本城码头向来以转运漕盐为主,现在城内新来的那位巡盐御史大人不明所以的抓了八位盐总商,城内盐商们人心惶惶,所以停下了运出漕盐的事。

    我们这些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不过是依赖一把子力气吃饭。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停工一日就等于让我们饿肚子,要是多停工几日,家里人岂不是要活活而杀了。

    与其坐在这里饿死,不如去察院请御史老爷开恩,把八位总商给放出来,恢复码头上的运盐事务,好让大家有条活路…”

    本来就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码头苦力们,很快就被焦玉清给煽动了起来,向着各处码头串联苦力去了。

    扬州城内外码头上,大约有着4、5千码头苦力。焦玉清带着这些码头苦力由南自北绕着东城走了一圈,立刻纠集起了近2000人的队伍。

    有着盐商们的关照,这两千余码头苦力顺利的从北门进入了城内,守城官兵根本没去拦截,也没人去通报给察院和城内的县衙、府衙。

    扬州城分为东西两个城区,西面是旧城区,东面是新城区。新城内商业较为繁华,而旧城内居住的人口最为稠密。焦玉清带着这些码头苦力浩浩荡荡的进入城内之后,便引起了城内市民的关注。

    焦玉清一边走,一边高呼着口号,很快便让城内的市民了解了,他们这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究竟要前往何处,和做些什么。

    扬州城内外的各种行当虽多,但都是些围绕着盐商消费发展起来的行当,除了这些运河码头上的苦力之外,城内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团结性和组织度。

    焦玉清在街上振臂高呼时,除了平日城内同他交好的一些党徒之外,普通市民并没有什么人肯加入他们的。倒是扬州城内的许多街头闲汉,似乎觉得此事有利可图,纷纷尾随加入了队伍。

    不过扬州百姓虽然没有加入焦玉清组织的队伍,但是却跟在了队伍后方,想要跟着看场热闹。因此当焦玉清从东城走入西城之后,他身后的人群已经挤挤挨挨的占据了整条街道的通道。

    队伍所经过的闹市区,那些正在街上的行人们,大多避之不及,又或者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所裹挟着,向着巡盐察院所在的街道走去。

    焦玉清和他的手下数十名党徒,刚开始时还能约束队伍的行动,但是随着城内市井大侠们纷纷涌入队伍之后,他和他的这些党徒顿时失去了对队伍的控制。

    刚刚还在高呼口号,四处邀请市民加入,前去察院为码头苦力们出头,请求察院的御史老爷高抬贵手,放了八位盐总商全体,或是放了其中的几位,好让扬州码头恢复正常运转的焦玉清。

    在身后的队伍人数超过了他所能够控制的上限之后,终于安静了许多。他此时方才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

    按照郑家大公子身边的那位秀才老爷说,只要他煽动起码头上的那些苦力入城,在城内巡游一番。扬州城内的百姓就会基于义愤,跟着他一起前往察院,向那位御史施加压力。

    只要那位察院的御史承受不住压力,自然会放出被拘押了数日的总商们,即便是一两位都行。一般来说,当城内百姓成百数千的聚集在一起,向官府讨要一个说法时,不管是知府大人也好,还是巡盐御史也好,为了自己的官声,都会作出一定的妥协。

    而只要八位总商出来一两位,扬州城内的盐商们就不至于六神无主,可以同这位御史大人慢慢周旋下去了。

    但是焦玉清发觉,虽然他身后的队伍的确如那位秀才老爷说的那样,扩大到了一个无法数清人数的地步。但是从身后队伍传来的话语中,他感觉不到有多少人是基于义愤,想要帮助盐商们讨还公道的。

    倒是有不少人市井无赖,在队伍中极力煽动着,与其去察院门口向那位御史恳求,倒不如在街上砸上几间商铺,让那位御史大人看看,他究竟捅了多大的麻烦,自然就会把总商们释放出来了。

    所幸这些无赖们的煽动言语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大家还是想要看看察院对于他们的出现会作出什么反应,而不是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内搞破坏。

    当驻守在察院前的官兵看到如潮水般向察院涌来的人群,便迅速的退入了察院之内,关上了大门。不久一位军官便出现了墙头,向着众人呵斥道:“你们这些百姓围观察院,可是想要造反么?”

    此时的焦玉清已经后悔接受了郑家大公子的请托了,他感觉如果在察院门口和官兵们起了冲突,别人事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这个领头者必然是要被砍头了。甚至于,到时被砍头也是一种奢望了。

    焦玉清赶紧向那位军官复述了一遍,那位秀才老爷吩咐他说的话语,想要尽快了结了今天的事,让身后这只庞大而不听他指挥的队伍赶快散去。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位军官听完了他们这些人的诉求之后,并没有立即做出答复,而是要求他们在原地等候,他要去通报御史大人。

    这一等便是一个钟头,当焦玉清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时,对面的墙头上才慢悠悠的爬上来一位身穿绯色官服,胸前缝着一块云雀补子的文官。

    见过韩一良的人顿时认出了这位御史,在太阳下等候了一个钟头,已经有些心浮气躁的百姓们,仗着人多势众,便大声嚷嚷着,要求御史赶快放人。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把焦玉清的声音也盖了下去。

    焦玉清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人不仅仅要求释放八位总商,而是要求巡盐御史把抓捕的运司大小官吏一并释放了。饶是焦玉清回头不断喝止队伍,要求这些人不要胡言乱语,让他独自同御史大人交谈,也无济于事。

    双方僵持了半个钟头,韩御史看着实在无法和下面的百姓沟通,便让身边的军士高声呼喊,让察院门外的人群尽快散去,否则他就要下令军士出门驱散了。

    七八名军士的齐声高呼,终于压下了察院外人群中噪杂的声音。还没等焦玉清说点什么,便听到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这个狗官是想要欺负我们扬州人,大家一起冲进去,把几位总商老爷解救出来,不能让他这么陷害我们扬州人…”

    这个声音还没落下,街道上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向着察院墙头站立的韩御史丢起了土块。这种行为很快便有人跟上了,墙上的兵丁赶紧护着韩一良下了墙头。但是绝望的焦玉清已经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从街道上的人群开始向察院墙头上的御史和兵士开始袭击之后,原本只是跟着来看热闹的扬州市民顿时知道事情闹大了。

    这些市民们赶紧向四处散去,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人群中的无赖闲汉们,却开始兴奋起来了。他们有的上前帮助围攻察院大门,有的则沿着街道两侧,开始袭击商铺。随着有人点着了第一处火头之后,以察院为中心的街道开始彻底混乱了起来。

    站在西门城楼上观望的郑元勋看到第一缕烟雾冒起来之后,两脚便有些开始发软。他扯住身边的吴昌时焦急的说道:“吴兄,这和你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要是事后让人知道,是我郑家筹划了这场混乱,下面这些受害的扬州百姓岂能放过我家。”

    吴昌时倒是颇为冷静,他想了想便说道:“你昨天纠集那些盐商,商谈的只是罢市,他们岂能知道,这事是你我所为。

    能够指证你的,只有那个焦玉清,我们这便出城去。让你的家仆把他找出来,然后尽快送他离开扬州,只要焦玉清不落到官府手里,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事同你有关联。

    虽然事情不是我当初所计划的,但是扬州城内这么一乱,这件案子必然会引起天下关注。那位韩御史,也就无法再一手遮天了。总的来说,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现在这件案子的决定权力,已经不在扬州城内了。”

    郑元勋顿时有些意外的说道:“不在扬州城内?那会在那?”

    吴昌时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么一乱,这案子就不再是单纯的贪污案,而是涉及到了地方民乱的问题。能够决定此案的,自然就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了。”

    扬州城的混乱发生了一个小时之后,韩一良便派人向东城的扬州卫求援,请求卫军弹压城内乱民。

    不过扬州卫的军队前些日子刚刚被调离,最终不得不请求城外路过的上海警备一师入城弹压乱民。

    到了黄昏时刻,上海警备一师所部从北门而入,花费了三个小时,终于把扬州城内的乱事给弹压了下去。

    这场变乱烧毁了3、40所住宅和商铺,被劫掠的人家和商铺则高达上百家。变乱中死伤的人员超过了70余人,参与抢劫商铺的无赖闲汉则有6、7百人之多。

    虽然警备一师控制了局面,但是盐商们却大多逃离了城内,躲到了城外的庄园别业之内。对于韩一良、门陈新要求他们恢复两淮盐运的正常运转,这些盐商坚称,没有八位总商的号令,他们这些人根本恢复不了。

    韩一良一边加快了审案的进程,一边不得不和门陈新一起,向朝廷上书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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