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义州城西北十余里外,和义州城隔大凌河相望的一处高岗上,设有一座堡寨。这座堡寨的主要作用,一是用来监视周边汉人村寨;二则是监视西面边墙方向的动静。

    辽东边墙虽然也称之为长城,但是同分隔关内外的长城完全是两回事,不过是一道低矮的土石围墙罢了。明人修建这道边墙的目的,是防止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直接冲击辽东的平原地带,凭借着汉人强大的农耕经济能力,倒也担负的起处处设防的辽东边墙防线。

    但后金么,一没有这样处处设防的人手和经费;二来本身处于上升期的少数民族,后金对于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处于战略攻势,边墙之外的蒙古诸部不是臣服于后金,便是试图跑得离后金远些,自然也就没有了维持辽东边墙防线的需要。

    因此义州地区的边墙大多被废弃了,只是在临近边墙的地方设置了这样的堡寨,以监视边墙外蒙古诸部的动静,和防止周边村寨的汉人逃亡。以往这样的堡寨中驻扎的,大都是投降后金的明军。

    不过因为杜度率领人马入侵了义州,现在这处堡寨除了30来个汉人兵丁之外,还驻扎了15个女真将士,以保证当杜度人马出现时,这处堡寨能够第一时间传回消息,好让义州守军有所准备,而不是一哄而散。

    领催章佳赖塔一早起来便巡视了一遍城头,看着四方原野依旧和昨日一样安静,这才放心的下去,享用自己的早餐去了。他手下的那些女真人,此刻也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抱怨。不是埋怨房间破旧,被褥不够暖和;就是训斥那些汉兵不够勤快,晚上烧的暖炕早早就凉掉了;又或是嫌弃这几日的伙食过于粗粝,命令这些汉兵去周围的村子里弄些肉食来等等。

    赖塔对于院子里的噪杂声充耳不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煮烂的大米豆粥。他知道,这些部下怨气满腹,倒不是全因为这里的条件恶劣,不愿意同旧主兵刃相见的原因也占了不少。再加上,此次前来堡寨巡守,并不是上官指派,而是本牛录的额真想要讨好豪格,才主动揽了下来。

    在这样的天气,离开舒适的义州,来到这种破败的堡寨受冻,自然也是让人对自家牛录额真诟病不已,只是他们不敢直接挑明罢了。在这几日里,赖塔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抱怨方式,知道这些部下在汉兵身上发泄完怒气,就会安静下来,他自然不会去阻止什么。

    对于赖塔来说,只要安安稳稳的渡过这段时间,等那位旧主子自己退去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他可没什么和旧主子作对,来讨好新主子的想法。镶黄旗虽然改了名字,但旗内还是有不少对于广略贝勒极有感情的老人。这些人也许不敢同豪格贝勒作对,但是为难他这个小小的领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有时候越是想要避开麻烦,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来。就在赖塔把筷子伸向桌子上的酸菜碟子时,却突然夹了个空。他楞了下,才发觉桌上的酸菜碟子正在移动,赖塔还在想着,碟子怎么会滑动,却感到了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他下意识的反应了过来,一只规模不小的骑兵正向堡寨而来。没等他放下碗筷,院内的噪杂声已经消失,正在斥责汉兵的女真人迅速的转入了临战状态,呵斥着汉兵上了堡寨的墙头。当赖塔走出自己房门的时候,整个堡寨的防御机制已经井井有条的运转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赖塔登上墙头,一名老兵已经神色怪异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转头向他喊道:“领催你上来看看吧,好像对方不是来攻打我们的。”

    赖塔三步做两步的登上了墙头,正如这位老兵所言,堡寨外的那只骑兵部队在百余米外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攻城的姿态。看着这只骑兵的规模,大约不会少于五百人,而且看起来都不是新兵。

    赖塔只是稍稍衡量了下局势,就知道如果对方真的展开进攻,凭借这低矮的堡墙和这些守军是挡不住对方的进攻的。

    “混蛋,你干什么,给我住手…”赖塔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呵斥声,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名女真士兵从一名汉人士兵手中夺走了火把,看那名汉兵的动作,显然是想要点燃狼烟给义州示警。

    赖塔默默的转回了头,当做没有看到身后的动静。在对方没有展示出恶意之前,赖塔也不愿意作出什么激怒对方的举动,大家的命在贵人眼中虽然不值钱,但也没必要自寻死路不是。

    赖塔刚刚转回头来,便看到外面停下的骑兵队伍中跑了一人过来,这人毫无防备的一直跑到了城墙下方,方才勒马停下对着墙头喊道:“驻守这里的,是镶黄旗哪个牛录?”

    墙头上一名镶黄旗老兵居然认出了来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千说道:“回索洛大人的话,是扎克丹巴颜家的。”

    墙下的骑士打量了那名老兵一眼,才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库勒擦啊,带着你们的是扎克丹巴颜家的那个崽子?”

    那名老兵这时才想起这里做主的究竟是谁,把目光转向了赖塔。赖塔踌躇了一下,方才上前探出了墙头说道:“章佳赖塔见过索洛大人。”

    索洛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主子爷在义州游玩的差不多了,现在打算回草原去。路过你们这里打算歇歇脚再走,你打开堡门出来伺候主子爷吧。”

    赖塔头皮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看着赖塔楞在那里,索洛不满的甩了甩马鞭呵斥道:“怎么,有了新主子就不认旧主子了?是不是要爷爷抽你一顿鞭子,你才能清醒过来?”

    赖塔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发觉不管是自己的部下,还是那些汉兵,都放下了武器看着自己,显然众人都没心思打这一仗。他咬了咬牙对着身边的部下喝道:“还不去打开堡门,竖在那里是想当箭靶子么?”

    当杜度抵达堡寨前的时候,堡寨内的守军已经全部跪拜在了道路两侧,骑在马上的杜度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道路边上赖塔,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叫赖塔是吧,我记住你了。你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这点就比其他人就强多了。我也不为难你,在你这里歇歇脚就走。

    这镶白旗是父亲留给我的产业,就连先汗都没夺走。黄台吉借着自己接任汗王,仗势欺人,夺走了我的产业,实在是无耻之极。不过这终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要瞎掺和了。

    现在让你的人去收拾几只绵羊来,弄的干净一些…”

    杜度并没有食言,他在堡内休息半响,便带着人马向着大凌河上游而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了几十头绵羊给堡内的守军。

    杜度离去之后,赖塔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想了半天,终于在黄昏来临前骑着马向义州城赶去了。远处山林中一直监视着堡寨的几名明军将士,看着赖塔出堡的身影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一名小旗对着部下吩咐道:“小陈,你去通知阎团长和东宁伯,就说计划顺利,我们将会继续在此监视义州守军的动向…”

    向着大凌河上游而去的杜度,此刻也是满怀期待和紧张。他之所以这么卖力,也是真心想把镶黄旗引诱出关。他投奔了明国之后,虽然得到了皇帝的优待,但并没有让他获得多少安全感。

    对于从小在恶意中小心翼翼长大的杜度来说,他从来没指望依靠他人的善意生存下去。对他来说,能够让他感到安全的,还是自己手中的实力。以现在忠义八旗的规模,实在难以让他获得安全感,更何况忠义八旗内部也不是全然听他的。

    这个时候,镶黄旗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豪格独自率领镶黄旗镇守北镇、义州,远离了沈阳和其他八旗人马,还有什么比这个机会更好,让他有机会取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呢。

    只可惜当他冒险冲进义州之后才发现,这些曾经效忠于自己的奴才们已经被黄台吉动摇了。虽然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镶黄旗的将士并不十分情愿和他对阵,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抛弃现在的生活,投奔到他的旗下来。

    杜度冒着生命危险在义州同豪格周旋了一大圈,也无法让那些镶黄旗将士回心转意,这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听了阎应元带来的诱敌伏击计划之后,他又突然有了一些期待。既然不能引诱旧部下弃暗投明,那么将他们俘虏之后,再逼迫他们服从于自己,也是一样的。当年先汗不就是用武力征服了女真诸部,迫使那些仇敌成为了替自己卖命的八旗将士的么。

    就在杜度带人向大凌河上游撤退时,义州城内的代善和豪格,也陆续从周边的堡寨和哨探口中知道了杜度的动向。杜度手下仅千余人马,还分成了数部,大摇大摆的驱赶着义州左近居住的汉人、蒙古部族向着关外而去,这完全是把义州城内的守军当成了死人。

    被杜度戏耍了数日的豪格固然是力主追击,就连代善也不能放任杜度将义州附近的人口俘虏了去。马上他就要征发这些汉人充做劳役,为锦州前线运输军粮了,怎么可能让杜度就这么把人带走呢。

    因此在得到了赖塔等人的汇报之后,代善决定出兵追赶杜度。和豪格不同,代善只是想要夺回被劫走的义州人口,对于擒下杜度本人并没什么兴趣。因此他虽然下令出征,但和豪格约定只追到边墙为止,是否要越过边墙追击,需要他本人抵达边墙后再说。

    崇祯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豪格带领镶黄旗20牛录,从大凌河左岸追击杜度军,代善自领22牛录从大凌河右岸追击。另有镶黄旗7牛录,正红旗3牛录留守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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