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承东撤离三姓城之后的第五天,吴巴海才带着600余人抵达了此地,看着三姓城外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战场,吴巴海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吴巴海和三姓城的守将交流之后,他便知道仅凭自己这一只人马,是无法追击敌军并夺回那些被虏去的部族的。甚至于,三姓城也没有这么多物资供应给他们这只部队用于追击敌人。

    面对眼前这样的状况,吴巴海既感到愤怒,却又有些庆幸了起来。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女真人立国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败绩,把三姓城的军心士气都打没了。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经过了三姓城守军的介绍,让他了解到这只混杂着生女真人和明军的队伍战力非同一般,既有明军的火器之利,又有着生女真人在肉搏时的野蛮凶悍。哪怕他和兴海易地而处,也是要吃上一个大亏的。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三姓城守将的建议,主力停留在三姓城不再向前,只是派出一些小队伍前去侦查明军的撤退状况。至于这里的战况,他只能尽快写成文书然后向沈阳汇报,等待沈阳朝廷的定夺了。

    两周之后,沈阳的女真亲贵们就接到了吴巴海传来的战报。此前生女真人入侵的消息虽然已经传到了沈阳,但是筹备着远征漠北事务的后金汗庭并没有重视这个消息,大部分女真亲贵都觉得这些生女真人不过是自找死路,很快就会被当地的驻军所击退的。

    至于黄台吉则是无暇关心此事,如何抽调各旗的护兵,安排远征军出击的路线,安排后勤的供给,都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小事。

    这个时候,四大贝勒内部不合所造成的内耗,已经开始渐渐影响到的后金国政了。若是在从前,这样的边境事务必然会被其他大贝勒所主动接手。而不是无动于衷的等待着黄台吉的指示,任由当地驻军自发反击。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前年刚刚占据了黑龙江下游的明军,仅仅两年之后就有能力打倒三姓城来了。虽然明军利用的是当地土著的力量,但是这就显得更是危险了。

    围绕着明军这次出击,女真亲贵们基本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是以正蓝旗莽古尔泰为首,主张干脆放弃三姓城,将北面的边防退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将三姓城到伯力之间的部族全部迁移到这条防线之后。

    另外在松花江上游的海西女真乌拉部建立吉林城,在松花江畔临江门至温德河口一带恢复明人所建的船厂造船,操练八旗水师,以策应阿勒楚喀和宁古塔。

    岳托等少壮派女真亲贵则不满于莽古尔泰等人提出的保守方案,岳托为此公开宣称道:“自天命汗起兵以来,我后金八旗战无不胜,所依赖的从来不是防守而是主动进攻。

    明国为了防范蒙古及我女真人,在北方大肆修建长城和坚城堡寨,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从明国放弃了进攻战术之后,这200余年来蒙古数次破关而入,光是北京城就被围了数次。我天命汗祭天起兵之后,明国在辽东修建的坚城边墙几乎就没有发挥过效果。连沈阳这样的坚城都成了我国的京城,可见想要依赖坚固防线抵挡敌军的进攻就是个笑话。

    更何况辽东之地沃野千里,而我女真人口不过百余万,若是处处分兵把守,就算是把所有女真人都填上去,也围不住后金国的边疆。那么今后我们和明国岂不是要攻守易位了?以明国之无穷人力,我国又能防守到几时?”

    去年昂古理出击庙街失败,黄台吉等人还能将之隐藏起来。但是今年明军一直杀到了后金的边外重镇,见到了明军的人实在不少,因此三姓城之战很快就在八旗内部流传了开来。岳托和莽古尔泰两派之间关于北方防线的争论,也在沈阳城内广为流传。

    眼看着这件事的影响越来越大,黄台吉不得不专门为此召开了一次朝会,以决定应对明军在黑龙江方面的侵扰。

    朝会一开始,莽古尔泰便先声夺人的说道:“三姓城以北乃是苦寒之地,此地除了一些皮毛之外素无所出。当初父汗在此筑城,不过是为了监视黑龙江流域的各土著部族及更北面的部族动向。

    沈阳至三姓城,几近2000里路程,路上不是荒野就是密林,若是不循松花江南下,就几乎无路可走。三姓城附近的部族都以渔猎为生,若是在此地驻扎大军,根本难以保证军粮的供应,若是从后方转运,其耗费之高,恐怕我国是难以负担的。

    将防线从三姓撤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则不仅可以极大的缩短我军接应两地的距离,增加明军出击的难度。且阿勒楚喀有附近的海西女真各部支应粮草,宁古塔有貂皮、人参出产,这两个地区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要塞。

    哪怕明国再富裕,绕海上数千里至黑龙江入海口,再走黑龙江、松花江水道攻我坚固之要塞,那也是取死之道啊。”

    看着大政殿内的女真亲贵们连连点头,岳托便不甘心的出列说道:“三贝勒也说了,我女真一部人口稀少不能防御此千里沃土。

    但是三贝勒有没有想过,一旦放弃了三姓城,从松花江下游至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生女真部族还会臣服于我后金吗?这些生女真各部正是我八旗新丁的重要来源,没有了这些生女真人口的不断流入,我国又要如何支持同蒙古、明国的战争损失?

    此外,我建州女真崛起于辽东边墙之外,初期也不过是只有十三副铠甲,之所以能够开疆辟土建立后金国,除了天命汗的才能之外,当初明国的贸易扶持也是出力不少。现在明人同我国东北边境的各生女真部族联系上了,焉知不会再冒出一个强大的部族来同我后金争夺辽东之地?

    若是没有宋金海上之盟,大辽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大金亡国呢?”

    岳托虽然振振有词,但他的担忧终究还是太过长远,难以被一干女真亲贵所接受。甚至于有些人开始含糊其辞的宣扬,只有同明国保持和平,才是消除这种长远隐忧的最好办法。

    这些女真亲贵认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生活习惯相近,但是和汉人却有着极大区别。所以后金能够让蒙古各部臣服,却很难让汉人真心认同女真人的统治。既然如此,后金就应当一门心思的对付蒙古人,然后同明国以现在的边境互相划分领土,双方从此和平相处才是最好的选择。以女真之人口,光是统御蒙古及消化辽东的领土,就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何必再去贪图明人的土地。

    多尔衮等年轻贝勒的出征,使得岳托处于了孤掌难支的境地,大政殿上的讨论开始偏向于莽古尔泰的主张。这种情形显然不是黄台吉乐于见到的,但即便岳托的主张来自于他的意志,此刻他也难以站出来支持岳托。

    两次出征明国的失利,使得黄台吉在后金国内的威望极大的被动摇了,这使得他很难在一些次要问题上作出力排众议的举动。毕竟今日的后金国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君主制国家,而是带有军事贵族共治残余的国家。

    在没有消灭掉政治上的对手之前,就试图事事专断独裁,只会令的他的政治对手铤而走险,发动内战。黄台吉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因此他虽然内心很是不满,但也还是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向大贝勒代善发问道:“大贝勒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代善衡量了下殿内的局势之后,便和稀泥的说道:“三贝勒说的比较现实,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也不能只看眼前不顾将来,所以我觉得岳托贝勒说的也不无道理,还请大汗明察。”

    对于代善和稀泥一般的态度,黄台吉自然是不快的,他于是再次向代善逼问道:“大贝勒久历战阵,对战经验丰富。当年在父汗面前也是多受教诲,难道就没有想出什么两全之策吗?”

    见到黄台吉不肯放过自己,代善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毕竟是老了,脑子也不及三贝勒和岳托贝勒灵活了。

    不过既然大汗再三询问,那么我也就提个不成熟的建议。我以为,在乌拉部设立一城,以支持我国北部边城还是很有必要的。

    此外,从三姓城后退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明人抵达黑龙江下游不过三年,即便他们想要整合收拢当地部族的人心,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父汗征服黑龙江一带至今,也有十几二十年了,我国在当地部族心中岂无半点情谊?

    要我说,如今之际倒是应当派一旗主贝勒驻扎在三姓城,授于方面之权,令其收揽当地人心,同明人争夺黑龙江下游之地。若是策略得当,未必不能将明人从黑龙江下游驱逐出去,还我东北边城一个安宁。”

    代善的主意,顿时让黄台吉一愣。他脑子里只是快速的思考了片刻,便知道代善提出的主意的确可行。但是能够派驻在三姓城和明人对抗的旗主贝勒,除了莽古尔泰便是被圈禁在家的阿敏,其他人显然都不合适。

    若是从前倒也没什么,不过对于现在正努力削弱八旗独立性,想要进一步集权的黄台吉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让那两位大贝勒出镇三姓城,只会进一步造成后金国的分裂而已。

    黄台吉眼睛黯淡了一下,便抛却了代善的建议,转而出声支持了莽古尔泰的主张。将三姓城附近的部族后撤,把后金东北方的边防退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通过拉长战线来消耗黑龙江明军对于后金东北边疆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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