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褚忙着一个个劝说那些蒙古那颜改弦易辙,放弃察罕浩特带着部众前往辽东时,他忽然发现每日来参加会议的人员变少了。

    南褚此时在察罕浩特的地位非常之尴尬,因为他之前令衮楚克台吉手下煽动士兵叛乱时,打的是明国无故擅杀衮楚克台吉,所以他们要为衮楚克台吉报仇的名分。

    既然袁崇焕是无故加害衮楚克台吉,那么他这个满清使者的身份就不能对普通士兵公布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衮楚克台吉投清叛明的事实,他们也就失去了手中的大义。

    当然,在蒙古那颜和军队上层军官那里,他的身份倒是已经公开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南褚此时就无法以满清使者的身份公开站出来为衮楚克台吉的心腹站台,只能以第三方的身份进行劝说这些蒙古那颜们同自己合作。

    在这样的局面下,南褚对于城内底层士兵的倾向变化,就有些滞后了。而他对于全城情报的掌握也并不十分周全,只能勉强控制住一些主要那颜和军官的活动。

    于是叛变之后的第四日,会议上少了几人,他还没什么反应。但是第五日的会议上足足少了十来位那颜,这几乎占据了坚持留守察罕浩特那颜们的一半数目,这就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南褚于是拉着身边的一位蒙古将领问道:“今日这么少了这么多人,他们都去做什么了?”

    这位蒙古将领大大咧咧的说道:“奥,据说昨日活佛驾临了城外,他们都去城外拜见活佛去了。趁着他们今日人少,我们一定要他们把迁移辽东的问题给定下来。南褚大人,今日就要靠你一锤定音了。”

    这位将领还在想着要在今日会议上作出一个决断来时,南褚的心思却已经没放在会议上了,他有些焦急的追问道:“活佛,哪个活佛?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察罕浩特?”

    这位将领楞了一下,方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具体是哪个活佛,我也没打听清楚,不过据说是从五台山来的。活佛出巡恐怕不会孤身一人吧…”

    虽然是和明国敌对的满人,但是论起对大明的了解,这些归顺于大明的蒙古人反倒不及南褚了。他只是稍加思考便立刻猜到,能够被这些察哈尔那颜这么重视,又驻锡于五台山的活佛,恐怕应当是大明皇帝亲自册封的,管理漠南蒙古宗教信仰的章嘉活佛了。

    章嘉活佛被大明皇帝册封之后,已经从青海的一名普通地方活佛上升为了黄教在北京的代表,也是北京用以管理漠南、漠北、青海、西藏黄教喇嘛的领袖,地位已经隐隐同达赖喇嘛齐名。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章嘉活佛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大明朝廷在黄教系统内部的官方代表,这样的人物在沈阳就是国师。身份地位如此贵重之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察罕浩特城外?

    南褚深思之下,顿时惊悚的站了起来。正有气无力探讨留下还是迁移的蒙古那颜和将领们,都下意识的住了口,把目光转向了突然站起的南褚。

    一名蒙古那颜犹豫了一下,方才对着南褚问道:“南褚使者,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南褚扫视了一眼对面这些神情各异的那颜们,心中转了转心思便试探的问道:“听说章嘉活佛到了城外,诸位那颜为何不通报一声,也好让我等出城去恭迎他老人家。

    这位活佛佛法精深,就是汗也是极为仰慕的。要是汗知道,活佛在城外,而我还安坐于城内无动于衷,我回去之后可免不了要受到汗的责罚了。

    我看今日的会议不如暂停,大家回去集起人马,一起先去城外恭迎活佛入城,恭听活佛的教诲吧。”

    往日为了供奉活佛可以连家产都不要的那颜们,今日在南褚的逼视下,却顾左右而言它,死活不肯答应出城恭迎活佛。这些那颜们反常的举动,就连刚刚一头雾水的衮楚克台吉的心腹们,也看出问题来了。

    终于有位脑子稍微灵活的蒙古将领觉察出了不对,他霍的站了起来,不顾身后椅子倒下发出的巨响,便大声的向对面的那颜质问道:“好啊,你们是不是又打算投回大明那边,所以出卖了我们?

    萨姆斋桑、博拉克斋桑他们恐怕不是去拜见活佛,而是去同明人洽商去了吧。你们打算拿我们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安全吗?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位蒙古将领弄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面守卫的军队,分属于那颜的部下和这些衮楚克台吉心腹的部下,听到大厅内的响声后便纷纷涌了进来,双方的士兵在厅上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眼看就要发生一场火拼。

    南褚虽然极想动手干掉这些朝秦暮楚的蒙古那颜们,但是他只是扫视了一眼双方对峙的士兵,就知道自己这方毫无胜算。当日煽动察罕浩特的军队叛乱时他就发现了,除了那些衮楚克台吉蓄养的家丁之外,普通士兵对于叛乱毫无兴趣,他们只是迫于上官的命令而不得不听令行事罢了。

    这些士兵的精神状态,让南褚深感不安,认为他们并不可靠,因此他才连那颜们提出的折中方案都不认可,即守住这个冬天之后再撤往辽东。

    在南褚看来,以这些士兵的精神状态,只要城外大明的平叛大军到来,很多人就有可能会直接丢下武器投降了,还谈什么坚守一个冬天的可能。

    但是今日这些冲上厅堂的士兵,和之前叛乱时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看着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这边的姿态,一副随时可以发起进攻的模样,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将士们看起来左顾右盼的,并无坚定作战的念头。

    很显然,代表明国朝廷的活佛到来,一定是给这些士兵们吃了什么定心丸,让他们激发起了作战的勇气。

    南褚对于自己的性命还是很看重的,而且就算他们把厅内的这些那颜拿下也无济于事,毕竟已经有人前往了城外勾结明人去了。他们在这里的火拼,也许只会让明人更轻易的进入到这座城市里而已。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口,南褚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就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他于是对着被士兵那颜们保卫在中心的蒙古那颜喊道:“德森金旺,难道你真的想要和我们刀刃相向,与我大清为敌吗?”

    德森金旺面色变了变,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他们不过是进来保护我们的。”

    南褚也不同他争辩,直接对着一边的将领下令道:“哈撒儿,让你的人撤下去。”

    这名蒙古将领有些不甘心,看着他喊了一声:“大人?”

    南褚猛的转头看向他,恶狠狠的说道:“我说把人撤下去,是不是连你们也不打算听我的命令了?”

    失去了衮楚克台吉的庇佑,又反叛了大明,这些蒙古将领自然不敢再得罪代表大清的南褚。纵然心有不甘,哈撒儿还是垂头丧气的让部下退出了大厅。

    南褚这才盯着对面的德森金旺,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对方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对着左右吩咐了几句,这才有那颜将士兵们带了出去。

    虽然大厅内重新剩下了他们这些发动叛乱的首领,但此时的气氛却已经难以恢复到之前的局面了。之前虽然大家争执不下,但到底知道都是坐同一条船的,因此总还是注意维护内部的关系,不令矛盾激化。

    但是现在明摆着两方已经分道扬镳,这些表面上的团结和睦也就彻底被抛弃了。

    看着双方互相狐疑戒备的姿态,南褚知道再想要让双方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明国,恐怕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不过作为满清的代表,他总要试着做最后的努力,起码现在明人尚未入城,一切还处于未知数。

    南褚缓和了语气,对着对方说道:“德森金旺,难道你们以为现在重新投奔明国,明人就能宽恕你们之前反叛的事实了吗?丰大总督袁崇焕手中没什么证据都能当众处死衮楚克台吉,你们带着兵把他从城内赶了出去,让他连夜逃回锡林浩特,你们以为他会不嫉恨你们吗?”

    德森金旺犹豫了一下,方才轻声说道:“带兵把袁总督赶出城的是你们,我们只是一时来不及援手,只好假装屈从于你们而已。

    章嘉活佛和柳大人可以为我们证明,我们并没有参与当晚的叛乱,就算袁总督嫉恨我们,也不能继续擅杀朝廷的忠臣吧。

    更何况我们手中也有证据,证明衮楚克台吉和清国使者确实有勾结,我们可是袁总督的证人。他总不能把证明自己清白的证人灭口吧?”

    南褚顿时奇怪的问道:“证据?你们手中有什么证据证明,衮楚克台吉和我大清有私下的勾结?”

    德森金旺神情怪异的用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数眼,然后就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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