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环顾了在座的众人一眼,发觉其他人也是微微颔首,倒是难得意见一致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听从钱谦益的劝谏,而是不容置疑的说道:“大明养士二百余年,他们若有半点感激朝廷厚待的意思,自然会主动响应朝廷的号召,把家中超过规定的金银存储到银行之中。

    但这并不是朝廷自缚手脚的理由,朕要求军队做好准备,乃是为了对付那些享受了朝廷优待的好处,却又不肯拿出一点收益回馈国家的土豪劣绅。有些人总以为,王朝更替,天下兴亡与自己无关,只要保住了家产和读书种子,又可以在新朝呼风唤雨了。

    朕今日就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享受了大明朝这么多年的优待,天下百姓这么多年的供奉,现在国家有难,百姓有难,他们若是不肯出力出钱,那就先把这些年来享受到的优待和供奉都吐出来。

    朕就不信了,少了这些土豪劣绅,这大明朝就维持不下去了?就算真维持不下去,那也得让他们死在朕前面。朕今日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定,就不怕天下大乱。朕准备了100口棺材,一口留给自己,另外99口就是留给他们的…”

    听到皇帝如此刚烈决绝的话语,钱谦益终于沉默了下去,而其他人也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退路了,要么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要么就要站到皇帝的对立面上去。到了这个时候,崔呈秀、冯铨反而坚定了决心,决定押注在皇帝这边了。

    皇帝此次对于天下士绅的清理意志如此坚定,他们此刻改换立场只会变成皇帝第一个针对的目标,反倒是继续站在皇帝这边,倒是有可能在成功后获得最大的好处。

    皇帝对于士绅大族的打压并不是起始于今日,在过去数年里都屡屡兴起大案打击那些所谓的势家豪门。在他们看来,这些势家豪门所拥有的力量和皇帝相比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自从京畿工业的兴起,北方各中心城市的兴建,沿海各口岸的开放,原本占据了天下财富三分之一的江南士绅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不管是北方棉纺织工业对于江南棉纺织业的竞争,两淮盐业的资本化,北方钢铁中心对于芜湖冶铁业的碾压,朝廷投资兴办的生丝、茶叶、瓷器公司对于士绅把控的传统行业的打压,还是银行业对于江南商业的资金控制。

    使得士绅们开始渐渐失去对于地方经济的控制权力,士绅们控制地方的方式无非依赖于两个方面,一是仗着家中的官员或是退仕的官员编制起来的关系网,从而获得官场上的助力,让他们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去压制地方上的百姓;二是依靠自家拥有的大量土地,通过土地和耕作人口的捆绑,使土地上的庄户依附于自己,从而在地方官面前以百姓代表的身份获得同对方商议地方事务的权力。

    在民众面前他们是官,在官员面前他们又是民。正是在这两种身份的不断切换下,士绅获得了垄断乡间事务的权力,成为了构成大明权力的基石。当然他们也就有了另外一个雅号,乡贤。

    可是士绅和士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亲密无间的阶级友谊,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阶层,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弱肉强食的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他们的权力都是构建在土地之上的,而一个家族在承平时期是会不断繁衍的,比如大明的一个藩王曾经生了多达100个儿子,聚会时父子和兄弟之间都有不认识的。

    这些士绅家族虽然不及藩王宗室这么能生,但是比起普通的百姓来说,其家族人口的繁衍还是要快的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他们不去兼并附近的土地,两三代人之后就会坠落到普通农户的阶层。

    时人常说,富不过三代,便是指的这种状况。普通士绅若是不能持续聚敛土地,三代之后基本就和普通家庭无异了。而大明朝还有另一句谚语,那就是穷不过三代,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一个穷人家庭能够之三代之内改运,而是说穷了三代之后这个家庭基本就要绝户了。

    既然士绅家族占据了多余的土地和女子,穷人无田地可耕,无女子可娶,自然也就要绝种了。大多数的士绅对于底层的现状还是很清楚的,因此为了不掉落到底层去,他们自然就要对那些看起来势力衰落下去的士绅家族或是小地主进行打压,从而把这些弱势家族踢出统治阶层,再吞并他们的土地了。

    封建王朝的土地兼并重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在这种局面之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士绅阶层的友谊了。这一点从南明反抗清军的战斗中就能看的出来,大多数的士大夫起义,并不是败在清军手中,而多数是遭遇了同僚的背叛和出卖。

    就不要说其他人了,历史号称江南文人领袖的张溥,不就是死在江南士大夫自己手上的么。而被其扶植上台的周延儒听到张溥死讯,不仅连哀悼之意都没有,反而哈哈大笑的对自家的宾客说道:“天如死,吾方好做官。”

    这些南明士大夫的无耻和冷酷,由此可见一斑。指望这些人同舟共济对抗朝廷实施的政策,朱由检是第一个不相信的。虽然他对于历史记得不怎么清楚,但是江南士大夫抵抗清军的唯一能让他记住的一例事迹,也就是江阴八十一日了,但这可是阎应元和江阴一群市民的功劳,可不是什么缙绅领导的反抗之举。

    所以,朱由检就不信了,在军队支持自己的状况下,那些士绅能够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拜大明文官百余年来对于武臣的打压,军队对于这些文官士大夫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在孙承宗已经不问军务的当下,大明的文官根本无法干涉他对于军队下达的任何命令,哪怕是孙传庭也不行。

    有了银行业和军队的支持,钱谦益所率领的内阁能做的选择几乎很少。在崇祯的强势面前,本就不怎么硬朗的钱谦益,思前想后之下也只能对崇祯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就算今年的灾害强于去年,局势也未必一下会败坏到这等地步。

    臣以为,只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天灾,这个难关终究还是能够过去的。这些年来发生了这么多灾害,最终大明朝不还是一一扛下来了吗?陛下身为大明天子,终究还是不能拿国事置气的。”

    朱由检看了一眼其他人,发觉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尴尬,看起来似乎也是认为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心中稍稍回味了一下,才发觉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在这些大明官员的眼中,虽然今年天灾真的爆发的话,也许会令大明面对一个极大的麻烦,但是他们眼中的大明和朱由检眼中的大明是不同的。

    在他们眼里,现在这个大明起码还保存了几分元气,因此他们不太相信一场天灾就能击倒现在的大明。而在朱由检心里,却依然还记得那个因为天灾加上农民起义爆发而灭亡的大明。虽然他登基以来的确改变了不少大明存在的问题,但是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弊端那是短短十余年就能清除掉的。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是恢复了不少生气,但是并不代表这个国家已经沉珂尽去,已经成为一个健康人了。最多也只能说,大明正在不断的康复而已。但是一旦这种康复的过程被打断,天知道它还会不会回到历史上那个结局。

    和历史上的大明相比,装备了新式枪炮的军队一旦开始叛乱,那种杀伤力恐怕要比历史上还要残酷的多,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改变。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有时预知未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根本无法和人妥协,即便是这些官员看来过于疯狂的举动,他也不得不坚持下去。

    沉思了一会之后,朱由检终于再度开口说道:“面对有可能危及到国家存亡的危机,身为执政者自然应该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宁可备而不用,也不可事到临头方才开始求神拜佛。朕以为,面对当下的局面,作出最坏的打算,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

    钱谦益眨着眼睛,正想着该如何应对皇帝的这番言论时,一边的孙传庭终于帮了他一把,出声向崇祯说道:“既然陛下也认为这是用来应对最坏的打算的,那么臣可否请陛下暂不对外宣布。臣等可以着手进行准备,若是局势真的如此之坏,再执行这些措施,这样也可让天下士绅少一点对抗朝廷的意愿。”

    郭允厚和钱谦益不由连连点头附和道:“不错,孙总长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就是刚刚殿上公议的那些条文宣布出去,恐怕就已经要得罪许多人了。若是再把这些内容直接公布出去,臣等担忧灾变未起,士绅倒要先乱了…”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终于对着钱谦益等人说道:“这样,你们先梳理出一个条陈出来,局势发展到哪一步,就实施什么样的措施。只要条件达到了,内阁就可直接发布政策,军队则立刻实施,也就无需再拿出来公论了。

    另外,为了确保各部门之间更有效率的配和,朕认为可以组建一个应急指挥部,朕任总指挥,内阁、六部、海陆军总长皆为指挥部成员。

    但凡是关于抗旱赈灾事务的,一律报应急指挥部,而指挥部作出的决定即为最终决定,任何部门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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