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原贞好对于家主丢过来的这个问题也是为难的很,虽然他是长州藩少数中立派之一,既不赞成激进派藩士想要取丰臣氏以代之的想法;也不赞成如某些守旧老臣主张的,关起门来埋头发展,以待来日。

    但是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整个长州藩已经被激进派藩士拖下来水,幕府这边已经摆明车马,想把长州藩打回原形,再次把本家从广岛赶回萩城去的架势,这个时候再去埋怨激进派藩士已经无济于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了,否则长州藩内部恐怕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了。

    思考再三之后,福原贞好慢吞吞的说道:“臣以为,就算幕府的最后通牒再怎么咄咄逼人,本家也要先有个一定之规,做好文武两手准备才行。”

    毛利秀就听后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你说的一定之规是什么?”

    福原贞好于是回道:“臣以为本家的一定之规就是,首先我们绝不能同意幕府要求主公前往大阪接受幕府质询,也不能同意幕府对于长州藩家主的更替做出什么决定来;

    其次,长州师团及本家所拥有的武力也不能交由幕府监控并进行裁撤;至于长州海关的管理权及大阪-冈山铁路延伸至广岛的修建权力等若干问题,应当在幕府撤军之后再行派人协商。”

    除了福原贞好没有提及的对于尊王攘夷分子的处置外,他基本已将幕府最后通牒上提出的条件否定了大部分。其他家臣对于他这样的主张其实并不看好,毕竟他们可不能做幕府的主。但是一来他们并没有更好的想法;二来这个主张算是先把家主毛利秀就排除在了责任人的地位,因此看到上面主公连连点头的样子,下面的这些家臣也就忍不住出声附和了起来。

    毛利秀就顿时精神振奋的向福原贞好追问道:“那你这文武两手准备又是什么?能否迫使幕府做出让步?”

    福原贞好并没有立刻做出答复,他沉思了一会才极为谨慎的说道:“以现在的局势,幕府军对于本家显然占据着明显的优势,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去同幕府提出这些条件,显然很难为对方所接受,因此我们需要找到一个中间人去转圜。

    在当前的局势下,有资格做本家和幕府之间中间人的选择并不多。在臣看来只有两个,一个是以大明皇帝代表身份驻扎于大阪的总督府;一个便是向本家租借了北方海港建立捕鲸基地的明国四海贸易公司。

    如果现在叶总督还在的话,臣觉得大阪总督府出面的机会还是很高的。不过现在么,臣以为只能找明国四海贸易公司派驻在日本的代表了。若是能够请求他出面向幕府转达本家提出的要求,也许幕府是会坐下来同我们重新进行协商的。”

    毛利秀就听的有些泄气的说道:“这些明国商人都是见利忘义之辈,请他们替本家出头,恐怕他们提出的条件未必会比幕府的宽厚。不如你再说说,若是谈判不成,本家在武事上应该如何准备吧。”

    福原贞好顿时低下了头说道:“那样的话,臣以为只有把长州藩上下都武装起来,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迫使幕府军知难而退了。”

    毛利秀就虽然没有出声置评,但是在座的家臣已经有人按奈不住的质疑道:“那些百姓上了战场有没有用是一回事,这把长州藩上下武装起来,本家哪来的这么多武器?就算向外人去买,本家恐怕也没这么多资金和时间吧?”

    福原贞好倒是真的想过了这个问题,因此不假思索的回道:“把武士编入到百姓中去,一边上战场一边训练,总还是能够临时抱佛脚的。至于武器,本家各地都有竹山,让百姓砍下竹子制作竹枪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福原贞好提议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即便是那些激进派藩士也不敢直言支持福原贞好如此疯狂的想法。不过这倒是让他逃过了继续被家主逼问,毛利秀就连续点了几位反对的最厉害的家臣,但是这些家臣们却提不出任何可行的想法,比之福原贞好还要无能的多,这令他大为失望。

    最后,他终于点到了吉川广正的名字。虽然长州藩把“团结一心”当做了藩中武士的精神信仰,但是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越是缺乏什么便越要强调什么。当丰臣秀吉拉拢了小早川隆基之后,毛利两川体制就算是崩坏了。

    当小早川隆基一脉随着“关原战神”小早川秀秋去世而绝嗣后,能够和宗家争夺藩内主政权利的便只剩下了吉川家。在丰臣家没有复国之前,吉川家一直都是德川氏拉拢的对象,自然也就遭到了家主毛利秀就的提防。

    不过随着丰臣复国,德川氏拉拢吉川家打压毛利家的战略中断,再加上长州藩的地盘扩大,毛利秀就需要“团结一心”的精神来团结刚刚加入毛利家的家臣,双方的关系才算是渐渐缓和了下来。

    可是吉川广正却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即便毛利秀就一直对其示好,两人之间又有着姻亲关系,在藩政上他也是不会轻易发出什么声音的。因此对于毛利秀就的询问,他除了表示支持福原贞好的主张外,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意见。

    对于吉川广正的回答,毛利秀就是既满意又不满意,但是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刻同吉川广正发生什么冲突,因此正准备跳到下一位家臣时,却无意间看到广正身后就坐的吉川广嘉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屋顶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这让他心中颇不舒服,于是干脆点了吉川广嘉的名字。

    虽然吉川广嘉留学北京时受到了崇祯的夸奖,因此在尊王攘夷志士中声名远播。但是在这座御殿内,他只是作为吉川广正之子前来旁听学习的,按照传统是没有发言权力的。因此对于家主突然点到他的名字时,吉川广嘉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边上的熊谷元直用手推了他一把,他才醒悟了过来。

    吉川广嘉在没有前往北京之前,在岩国便已经有着聪明好学的名声了,当他在北京度过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五年之后,作为亚洲乃至东方世界中心的北京,其风物人情都不是区区一个岩国和长州藩,甚至是日本能够相比的。

    这五年的半人质半学习生涯,让吉川广嘉大大的开拓了眼界,使其目光难以再局促于一个岩国和长州藩内。事实上,同其父亲吉川广正相比,吉川广嘉对于毛利宗家的情感已经是相当淡薄了。当长州藩士还在耿耿于怀当初关原之战中吉川广家的行动让本家失去了胜利的希望时,吉川广嘉已经认为这些长州藩藩士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在今天这个时代,即便是连日本都在仰望的大明帝国,都迫不及待的把目光投之于海外诸方,不满足于自古以来他们已经占据了天下最好的土地,世界的中心。不管是日本以北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地区,还是日本东面远隔浩瀚大洋的美洲大陆,甚至于是突破了南洋群岛更南方的印度洋。

    明国的商人、农夫、军人,正满世界的去寻求那些未曾开发过的土地和无人发掘的财富,而毛利家也好,日本各藩也好,还在斤斤计较于能否从邻居那里弄上一块土地以壮大自家,这种封闭而沉闷的乡下老农式的观念,实在是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煽动那些尊王攘夷的志士起义,不过是他想要让这个沉闷的国度发生一点改变,从而让新鲜的空气流通到日本这个封闭的房间来,让这些武士们抬头看一眼外面的风景而已。虽然大明带着南蛮人打破了德川幕府营造的铁屋子,但是房间内的日本人只是睁开眼撇了外面一眼,就又开始慢慢的修补起这座被打破的铁屋子来了。

    对于吉川广嘉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日本可不是他想要的国度。听到了毛利秀就的问话之后,吉川广嘉立刻整理了下坐姿,然后一本正经的向家主回道:“臣以为,眼下的上上策是立刻向大阪总督府投降,接受总督府下达的一切命令,则幕府军也就再无借口攻打本家了。”

    吉川广嘉此言一出,顿时令御殿内的毛利家臣们哗然了起来。就连他的父亲也立刻向他训斥着,让他闭嘴,接着又向家主请罪道:“吾儿毕竟年轻,对于世事还是不够了解,家主还是不要将他的话当真了。这等国家大事,还是应当由阅历丰富的家老和家主定夺才是,年轻人终究还是火候不足的。”

    毛利秀就原本还想继续追问,这吉川广嘉的下策是什么,但是看着家臣们的情绪,吉川广正的护子之情,也就揭过不提,向其他家臣询问了下去。

    不过之后的诸位家臣,就再也提不出同福原贞好、吉川广嘉不一致的想法来了。这场会议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直到众人都饿的饥肠辘辘了,毛利秀就才总算是有所决定。他一边令福原贞好出面联络四海贸易公司在长州的代表,请求对方从中转圜。一边则令山本又兵卫、熊谷元直主持下关和广岛的防御工作,以防止幕府军和九州联军突入到长州藩的腹心。

    这场会议虽然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但是这些毛利家的家臣们离去时都是心事重重,显然他们并不认为家主的决定能够解决眼下本家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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