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今日显然并不打算同毕懋康只讨论技术上的问题,劝说了几句让毕懋康放弃研制可靠火石未果之后,他便转到了其他话题上。

    “王韩如一案闹的如此之大,我看钱牧斋卸任首辅之位已成定局,无非就是主动求去,还是被人弹劾下台而已。

    钱牧斋虽然性子有些软弱,但是这些年在任时,也还算是尽忠职守,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也不知下一任首辅上台之后,还能不能维持现状,或者会另起一套呢?”

    毕懋康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了面前的蒸汽机上,口中说道:“孙兄有话便直说,我们两人之间难道还需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试探吗?不过我倒是觉得,朝堂上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一段时间,大家能够埋头做事而不必为门户私计争斗,所以这下一任首辅最好还是能够上一个不爱折腾的,免得坏了眼下的大好局势。”

    孙元化晒笑了一声后说道:“毕兄还是快人快语,倒是愚弟想的差了。其实今日我是真想和你谈一谈,不如我们先到后面的休息室坐下聊上两句?”

    毕懋康看了看左右,便答应了孙元化。他随口交代了下属几句,让他们继续盯着蒸汽机运行,这才带着孙元化走出了蒸汽机研制车间,顺着一条水泥小路走到了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这里便是毕懋康办公和临时休息的地方。

    令楼内的仆役给两人上了茶水之后,毕懋康挥手让仆役离开了房间,方才对着孙元化正式询问道:“孙兄究竟想要和我聊什么?”

    在军器监待了这么久,孙元化倒是习惯了这种技术人员之间直来直去的谈话方式,他也没有继续试探什么,就直爽的说道:“其实是温乌程让唐美承来问我,他有意接手钱牧斋留下的摊子,希望党内同志能够推选他作为本党唯一的首辅候选人。

    不过工部吴犹三也找人在党内放风,说眼下朝中局势有些微妙,光凭本党一己之力恐怕很难获得首辅之位,因此倒不如同党外友好人士结盟,让出这一届的首辅推选,等待下一任更为可靠。所以我就想问一问你,咱们究竟应该怎么选择为好?”

    毕懋康毕竟是孙元化的副手,平日里主要关注于军器监的内部事务,因此对于朝堂上的变化稍稍迟钝了些,听了孙元化的问题之后,他不由首先问道:“能够和本党推出的候选人竞争首辅的,大约也就是新东林党的候选人了。既然吴工部认为本党的机会不大,那么新东林党那边究竟想要让谁接任钱牧斋退下的首辅之位?”

    孙元化沉吟了一下说道:“钱牧斋自己是属意瞿稼轩,不过倪元璐、黄道周等人想要推选的却是蒋德璟和范景文,此外周延儒的呼声也很高。”

    毕懋康略略思考了片刻,就说道:“瞿稼轩资历还是浅了些,范景文清廉有余而能力不足,能够阻挡温乌程上进的,也只有蒋德璟和周延儒了。不过吴工部打算同谁合作?不会是冯振鹭吧?”

    孙元化摇了摇头说道:“冯振鹭这个人,阴柔有余而刚强不足,眼下有王韩如一案拦阻在前,又加上灾荒年景尚未完全肯定退去,他现在宁可守着自己的总理衙门过快活日子,也不会来趟这趟浑水的。吴工部想要让我们支持的,乃是崔呈秀。”

    毕懋康顿时惊讶而气愤的说道:“怎么会是他?崔呈秀能够回到朝中,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他难道还敢惦记着首辅的位置吗?真是岂有此理。”

    孙元化的脸上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劝说道:“我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的气恼,但是想了几日之后,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这崔呈秀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本党也是青黄不接,推荐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啊,温乌程当上首辅,难道会比崔呈秀更好?这个人当上吏部尚书之后,就一直在党内搞小团体,亲近他的人就优先提拔,不愿意阿附他的就要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

    这要是再让他当上一任首辅,我看这科学进步党就真要姓温了。这样下去,我们九泉之下何以面对徐老大人?”

    毕懋康这下倒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这些技术官员虽然不热衷于政治斗争,但是对于阉党也依然存在着反感,崔呈秀这等阉党首领,自然就更是敬而远之了。不过对于一个过气了的阉党首领而言,温体仁这等党内操弄权术的党派领袖,现在则更令他们感到厌恶。

    毕竟徐光启等人建立科学进步党的宗旨,主要还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做事。而且有鉴于天启朝阉党和东林党掀起的党争,徐光启在建党时同众人约定,科学进步党不为门户私计而结党营私,有事应当付诸党内公论,就事论事,不可成为某些人或小团体的一言堂。

    然而,随着科学进步党规模的不断扩大,党内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各个小团体,特别是掌握了吏部人事任免权力的温体仁,在党内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有凌驾于党内其他成员之上的意思,这自然就引起了大部分党员的不满,其中也包括了毕懋康。

    因此当孙元化点出了这个事实之后,毕懋康对于吴淳夫和崔呈秀的不满也就迅速平息了下去,他沉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哎,这朝堂之事,我等确实是无能为力。其实,只要不改弦易辙,谁上台我都没意见。孙兄你是怎么看的?”

    孙元化想了一会,方才点着头说道:“的确,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们,我倒也不在乎谁担任这个首辅,不过最好还是别让温乌程接任。咱们这些人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应该共同进退?”

    毕懋康看着他说道:“当然,孙兄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虽说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晴天多而阴雨天少,但是这室外的气温也还是冷的让人直跺脚。和后宫那些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相比,采用了各种新式建筑设计的西苑精舍倒是更适合于居住一些。

    而且随着崇祯在西苑精舍的久住,也使得后宫各嫔妃都试图在西苑精舍内占据一两间房子,好距离皇帝更近一些,便于和崇祯联络感情。虽说崇祯在女色方面比较克制,可是后宫有名分的嫔妃也有了七、八位之多,让她们居住在一起,这无疑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了。

    因此为了安顿这些嫔妃,崇祯便让内务府在西苑精舍附近修建几座独立的小别墅,名义上是作为消夏时居住的临时别院,自然也就不必大张旗鼓。当然,此时这些小别墅尚未完成,因此能够住在西苑精舍内的,也只有周后等三、四位嫔妃。

    精舍内自然不止一幢建筑,这些嫔妃所住的地方同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还是有那么几步路的。不过精舍毕竟不是高墙大院隔离开的后宫,她们想要见到崇祯可比以前方便的多了。只不过周后并不乐意嫔妃随意去打扰皇帝,因此还是定下了一些规矩,不让她们随意前往精舍前院所在的办公建筑。

    当然,这些规矩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是那么死板的。比如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礼妃田秀英,有时候就不那么理会这些规矩。特别是在正月里,皇帝尚且要放下架子与民同乐,皇后定下的几条规定,也就更难以约束她了。

    于是当崇祯在精舍书房内和李佑刚刚谈完话,这边李佑刚刚出门,那边田秀英就迫不及待的从内室通往书房的另一扇门户里走了出来。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朕这里还有公事要办呢。”

    田秀英从身边的侍女那里接过了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昨晚不是听到你咳嗽了吗?臣妾这才特意熬了冰糖雪梨汤过来,难不成妾身关心陛下的身体,还关心错了?”

    朱由检一边接过瓷碗,一边赔笑着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又何必发脾气。这梨汤熬得正是火候,你也坐下陪我说说话。”

    在房内伺候的吕琦也看到了崇祯给出的暗示,于是悄悄的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好让皇帝同礼妃舒服的待上一会。

    听到了崇祯小心安抚,田秀英这才重新展开了笑言,两人闲聊了一会之后,田秀英这才有意无意的说道:“陛下也实在太过操劳了,连正月里都这么忙碌。这钱首辅休养了这么久,也该病愈了吧,陛下难道就不能下一道诏书,让他赶紧出门办公,也免得把陛下您累出病来啊。”

    朱由检喝汤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喝下最后两、三口汤,接着把汤碗搁在一边,接过田秀英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和手,这才慢悠悠的问道:“那个柳如是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田秀英倒也不否认,“是啊,早上她来宫内拜年,顺嘴提了提钱首辅的为难之处。臣妾自然不敢干涉国家大事,不过陛下总不能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吧。要是你熬坏了身子,我和阿照该怎么办?钱首辅不过是要陛下给个态度好办事而已,臣妾也就大着胆子过来说上一句了。”

    朱由检看着她不由哭笑不得的摇头说道:“你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要是让皇后知道了,我也护不住你。”

    “臣妾只是好心,听不听在陛下,陛下拿皇后吓唬臣妾,也太没劲了。”田秀英虽然不怎么服气皇后,倒也知道这事的轻重,因此在崇祯面前使了使小性子后,便招呼着自己的侍女收拾东西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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