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围上头巾,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阿娘,这镇子我们呆不得了。”我在旁边劝道。

    母亲叹了口气,点点头。

    今日的四方镇,依然冰天雪地,院子中的那株老柳树,已然被鬼雪压塌,像个立不起身子的老人,垂垂死去。

    姜七喜从小花包里,抽出了两张符箓,小心地贴在门板上。

    “春伢子,快下来!”大武的声音,从洞子里传出。

    我应了一声,扶着母亲,小心地走入洞子里,姜七喜则尾随在身后。

    大灰鼠莫恶费了许多心思,将洞子刨得极开,人走到里面,也并未显得多压抑。

    这是四方镇里,最后活着的一批人,拢共十四个,都垂着腰身,跟在莫恶身后,往洞子外走去。

    洞子外,是希望,劫后余生的希望。

    走了许久,走在最前头的大灰鼠,忽然叫了一声。

    我心头一惊,可别要再出什么事。

    “没事儿,莫恶的叫声是兴奋的,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走出来了。”姜七喜在身后笑道。

    果然,走在最前头的大小武,已经肆声大叫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差不多两个月的鬼雪封镇,终于是逃出来了。

    后山的野林子里,一行十四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垮了下来。

    我扭头,看着后山下的四方镇,鬼雪皑皑,一片暗无天日。

    “先离开这里。”姜七喜沉声道,野林子离四方镇太近,待久了,说不得又会遇到什么祸事。

    十四个人又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去,这段时日,因为缺粮,吃得东西极差,许多人脸上映着一层极为干燥的蜡黄色。

    “陈袭春,去道个别吧。”姜七喜忽然走过来对我说道。

    我转头看去,大灰鼠莫恶曲折爪子,立在我们身后,一动不动。

    “为何它不走?”我问姜七喜。

    “它待惯这里了。”姜七喜苦笑道。

    我沉默了一下,迈开步子往莫恶走去。能成功逃离四方镇,莫恶是功臣!

    莫恶见到我朝它走来,欢喜地叫了起来。

    “莫恶,每年我都会回来的,到时候,要记得出来寻我。”我摸着莫恶的头,柔声道。

    莫恶似是听得明白,居然朝我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起身,回了身子,难过而又倔强地往前踏去。

    走下山的时候,发现离四方镇不远的地方,忽然灯火通明起来,避风的帐篷一排连着一排。帐篷前,还有几台熄了火的铲雪车。

    “外头的人来寻我们了。”大武红着眼睛喊道。

    “师父来寻我了。”姜七喜也笑了笑。

    闻言,我往前看去,果然又看到了那个总是不怒自威的女道士。

    “师父!”姜七喜哽着声音喊道。

    女道士快速跃着身子,往我们奔来。

    “长凤大师,好久不见了。”母亲苦笑道。

    女道士长凤挥了挥手,看了看母亲,看了看姜七喜,再看了看身旁的人。

    最后,目光停在了我身上。

    “陈袭春,能见你活着,我也是欢喜的。”长凤大师淡淡道。

    再如何说,女道士也是姜七喜的师父,若是惹她不高兴了,会把姜七喜带走的。

    我急忙恭敬地朝长凤大师打了个招呼。

    “喜儿我要带走。”长凤大师淡淡道。

    闻言,我脑袋一阵发轰,将姜七喜带走,那以后我怎么办,即便能安身立命,好像也不觉得很高兴。

    “师父,我......不想走。”姜七喜率先回道。

    长凤大师怔了怔,转头看着姜七喜。

    “大师,不然让喜儿留下吧,我挺喜欢她的......”母亲也在一旁劝道。

    我咬着牙,没有发声,冷冷看着长凤大师。

    长凤大师瞄了瞄我,忽然出声,“听我说完。”

    我悄悄伸出手,勾住姜七喜的小指,姜七喜面色微红,扭头看着我。

    哼!老道姑,你要是敢抢走姜七喜,我就带着她跑。

    “喜儿为了救你,引天雷反噬,我若是不带她回去,她活不过二十。”

    听着,我惊了惊,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垂着头,用手扭着衣角。

    “道法微末,却要引天雷!给你师刀,只让你布阵!知不知,你即便能活得下来,也要折十年的寿数!”长凤大师看着姜七喜道。

    “她为了救我。”我沉声道,心头一阵难过。

    姜七喜引天雷,要折寿十年,恐怕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是为了救你。”长凤大师冷哼一声,“若不是答应了胡青汉,我哪想管这档子事儿。”

    “道士应该有济世之心......”我嘟嚷道。

    “别说胡话!”母亲喝了我一声,走前两步,看着长凤大师。

    “大师,眼下,这两个娃儿也有了亲事,也离不得,不然,大师先带喜儿回去治伤,伤好了再看喜儿的意思。”

    我暗暗偷笑,还是母亲厉害,喜儿肯定也想着与我一起的。

    “别高兴太早!陈袭春!”长凤大师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目瞪口呆,这老道姑着实厉害得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带喜儿回去治伤,伤好了便让她下山。陈袭春和喜儿,两个人的宿命,早已经注定了,我也拦不得。”长凤大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你不早说!吓死小爷了!

    “就是要吓吓你,陈袭春,勇敢一些,我希望陪着喜儿的人,不是一个终日惶惶的鬼娃子,明白么?”

    我心头一阵难受,好像这几年,都是姜七喜在保护着我,即便与大孩子打架,也是姜七喜挺身而出。

    我如同一个废人一般。

    姜七喜勾住我的手,在我掌心捏了捏。

    “我要带喜儿回山门,约一个月时间,这个月里,那东西应该不会寻你,你自己也小心一些,虽然有雷击木,也不见得能万事不惧。”长凤大师道。

    “记得了,大师。”我凛然道,忽然觉得长凤大师虽然为人苛厉了些,但还是不错的。

    长凤大师嗯了一声,扬手指了指前方,被鬼雪封住的镇子。

    “你们记得,日头若回这里,多准备一些东西,如今的四方镇,过不得几日,鬼雪化去之后,会变成鬼镇,活人避,死人聚,万事小心。”

    “记得了,大师。”

    “无事的话,不要过去那边帐篷了,鬼怪的事情,你跟外头的人解释不清,和你阿娘先去寻个地方休息吧。”

    我点点头,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也看着我,攀着小花包,手动了动,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想给就给吧。”长凤大师回过身子,往前走去。

    姜七喜见状,迅速从小花包里,掏出了那把千年桃木心所铸的小木剑,塞到我手上。

    “我有雷击木,不用,你留着打架。”我将小木剑塞回姜七喜手里。

    “陈袭春,拿着,自己小心一些!”

    “不用,你留着!”

    “我让你拿着,不听话我抽你哦!”姜七喜恶狠狠地道,扬起了手。

    又来!

    我急忙闭上眼睛,等着姜七喜的手指叩在我脑瓜上。

    姜七喜没有叩脑瓜,脑瓜没有疼。

    睁眼的时候,姜七喜已经走去了前方,肩膀耸动着。

    “姜七喜!我等你哦!”我扯着嗓子喊道。

    母亲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

    “等我回家!陈袭春!”远处,响起姜七喜的声音。

    我怔了怔,捏着姜七喜留下的小木剑,立在原地。

    “走吧,春伢子,喜儿一个月便回来了。我们先去县城,去你大伯家,寻你阿爹。”母亲劝道。

    “阿娘,我长了肯定会娶姜七喜的。”

    母亲闻言,很欢喜地笑了笑,“好啊,阿娘等着哩!”

    ......

    将军县,传闻古时打仗,有个大将军,兵败到此,痛定思痛,在此休养生息一年多,招募兵丁后,一举击败了来犯之敌。

    大将军为了纪念这个地方,改名为将军县。

    小时候,胡老爷也曾带着我来过将军镇,寻访一个友人。

    那是一个老乞丐,身子邋里邋遢的,缩在身子一条老胡同的墙角里,胡老爷蹲着身子,与他讲了大半天的话。好像与胡老爷关系是极好的,不过胡老爷死的时候,我却没见到这个老乞丐过来上柱香。

    母亲带着我左拐右拐,终于寻到了大伯的家。

    大伯开门,见着我和母亲,惊了一下,开了口,“弟妹,你咋来了?”

    母亲苦笑一下,“镇子遇到了事,呆不得了,我想着,先来寻一下家旺。”

    陈家旺,是父亲的名字。

    “进屋说吧。”大伯迟疑了一下,让我和母亲进了门。

    事实上,我对于亲戚的关系很淡薄,我是鬼娃子,生来便不祥,许多人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春伢子,喊大伯。”母亲对我说道。

    “大伯好。”我喊了声,印象中的大伯,对我虽然说不上好,但偶尔也会来镇子探望一下。

    大伯习惯性地用手抠了抠脸上的黄斑,点了点头。

    “陈家福,是哪个哩?”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头里传出。

    大伯想了想,回头应了声,“家旺弟妹和春伢子来了。”

    屋头响起一阵响动,我从未见过的大娘缓缓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掠过母亲,不断打量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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