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老马夫真的被兵解了?”。

    “恩”,他跃下土墙,望向风雪漫天的金牢关方向,过了须弥山就是金牢关,再往北三十里就是塞外玉垒山。

    就在半月前,杨泽收到金翅大鹏传递来的消息:老马夫路上办了几件小事,终于一人一马抵达须弥山下的小镇,这里是上须弥山的必经之地。

    须弥山在小镇散布了眼线,早有信使飞奔上山,山上如临大敌,几代护法长老提前出关。

    老马夫望见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门外竖着一杆八尺酒旗,迎风写着“倦追寻酒旗戏鼓”。这家店的主人原是读过几年私塾,是个落弟的秀才,倒喜欢文邹邹的词赋,几年前在玉垒山誊抄来这句,颇为满意于是悬于店外。

    老马夫走进店内,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这小店虽小,胜在位置好,江湖武夫从这里上须弥山是必经之路,却大部分有去无回。店小二对于人来人往也不见怪,他知道城中布满须弥山耳目,不久须弥山自然有门徒下山招呼这些武夫上山,不过这贩马的老马夫似乎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

    “客官,你要点什么?”,店小二凑近,闻着一股马粪味,掩着口鼻,他打眼望去,就知道这人口袋没几个铜板。

    马夫从口袋中摸出几文铜板,在手心里掂量几下。店小二心里嘀咕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又是个替人贩马的苦力,如此大年纪还出来混饭吃,当真不容易”。

    “这店外酒旗上那几个字从何而来?”

    店小二看他不像有钱的样子,还东问西问,皱眉不耐烦解释道“我家店主颇为欣赏一幅词,叫什么溪?”,店小二瞅着屋梁一角,挠着头想了半天,“你看我这记性,大字不识一个,要是我啊就干脆画上个酒坛子,这边疆苦寒之地,多是刀刃舔血的买卖,哪有几个肚子里装墨水的文人”。

    “可是叫《蓦山溪》?”

    “对,正是,客官也知道这句?酒旗正是取自《蓦山溪》”,店小二略有些惊讶,这黄牙斑斑的马夫,竟然也知道这首词,怪不得店主如获至宝,悬于店外酒旗上。

    “哦,听说过”,老马夫低头道,“店里有江州盛产的醉仙酒吗?”。

    “没有,小店内只有江南三味酒,口感绵柔上倒是与江州醉仙酒有些相似,就是稍微贵点,要十文一碗”,店小二有些势力的望着老马夫,坐地起价,最好这马夫嫌贵,省的自己力气。

    “哦,打上一角尝尝味道”,老马夫取出最后一两碎银,“剩下的打赏你了”。

    店小二没想到这浑身马粪味的马夫,竟如此慷慨,满面堆笑,立时跟刚刚判若两人,忙不迭打酒上来,奉为上宾。

    “谁在小红亭,思君若风影,来去不曾停。十载却归来,倦追寻酒旗戏鼓,直到如今酒未醒”,老马夫慢悠悠的喝完摆在面前的三碗酒,沉吟道。

    “想不到您老人家肚子里还有些墨水”,店小二听到恭维道。

    “三味酒味道还是淡了些,比不得醉仙酒”,老马夫意兴阑珊的抹了抹嘴。门外一队须弥山紫衣门徒,已然恭敬多时,却并未啰唣。

    “这老马夫是谁?”,望向店外老马夫远去的背影,店小二有些迷惑,因为在这须弥山以衣服颜色区分层级,“赤橙黄绿青蓝紫”,紫衣武功最高,平日里根本不正眼看人,呼来喝去,盛气凌人,此刻却远远跟随老马夫身后,温顺的像群人畜无害的小猫。

    不久,店小二看到天地昏暗,方圆百里的剑士佩剑飞升,万把利刃悬在须弥山上空,煞是壮观,小镇武夫都惊叹不已,驻足观望。

    “施老儿,枉你还自称鞭神,信不信我立时斩断你须弥五百年气运”,周兴声音如雷霆般在须弥山上空炸响,震耳欲聋,余音不绝。

    “周兴,休得猖狂,敢不敢随我到西昆仑较量一番?”,须弥山施肩吾祭出双鞭,双鞭升空,两道闪电,浮光掠影,如两颗斗大的流星劲射西北,承影三剑出鞘,万剑紧随其后。

    施肩吾双鞭幻化成两条冰龙,缠绕周身,脚踩麒麟,风雷相随。老马夫催动承影三剑,万剑齐射,无数银光,嗤嗤破空,离鞭神一尺,那些普通兵器纷纷坠落,如一颗颗彗星。老马夫催动元气,含光飞入云霄,承影、宵练陀螺旋转,化为鸟喙,上万飞剑融为一体,变成鸟翼。

    两只烈火朱雀,凌空振翅,啸震九天,天空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天开一线。

    再后来,因为离得太远,杨府死侍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烈焰散尽,周兴有些疲倦坐在昆仑山,衣衫尽碎,随即被三剑之一的含光剑兵解。

    “走吧,赶得及或许我们还能见上一面”,杨泽拉着脸色有些煞白的叶青璇。

    叶青璇听的怔怔出神,双手冰冷。杨泽捂着她的手,帮她取暖,柔声道“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象拓王朝金牢关外,一队商旅慢腾腾向关内旖旎而来。

    商队中间,一匹白马上,素衣女子戴着帷帽,白纱遮面,看不清面容。

    虽然朔风肆虐,她心头却热烈奔腾,扑通直跳,又叹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州城外别离魂”。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我可不敢再往前走了,你确定是人迹罕至的玉垒山?”,商队中一个精瘦中年男子,身着长衫,头戴毡帽,左手戴着玉扳指,活脱脱一个暴发户模样,他立于马上指向西北处一座高山。

    乱世下,敢在塞外跑江湖的商队,不比关内,没有点本事谁也不敢玩这有命赚没命花的买卖,既要有两把刷子,还有人脉,此刻他却对素衣女子极为恭敬。

    他只知道这个女子,姓萧,好像是白马城尊主的亲戚,这位坐拥三万挽弓之士的尊主,对这位女子极为客气,尊主吩咐自己安全护送她到玉垒山下,一路上小心呵护,终于到了玉垒山前,此刻只要姑娘交代一声,就算交差了。不过他却有点可惜这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何独自进出玉垒山,那可是有去无回的阎罗殿。

    “恩”,素衣女子望了望隐在风雪中的金牢关,摆了摆手,这位精瘦中年男子在马上拱手作别,头也不回,带着商队向金牢关而去。

    “十年了”,素衣女子叹道,怀中一只白猫露出头,睁眼望向远处的雪山。

    玉垒山顶,小红亭。

    茫茫白雪中一簇鲜红的亭子,显得格外扎眼,素衣少女跺了跺脚上积雪。身后的脚印早已被积雪覆盖,怀中白猫,眯着双眼,素衣白猫浑然天成。

    “吱悠、吱悠”,身后传来踩踏冻雪的脚步声,却不是一人的样子,她脸色娇红,惊诧的回头望去,一对少年男女,挽手而来,她眼眸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望向对面崖壁,那几句承影剑雕刻出的《蓦山溪》词。

    “萧姑娘,我是来告诉你,周兴不会来了”,杨泽沉吟半天,终究还是轻声说了出来。

    “哦,知道了”,素衣女子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她怀中的白猫怒吼着,似乎随时都要发作,她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轻声安抚几句。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道“是须弥山施肩吾吗?”。

    “据说是被含光剑兵解,那头雪狼还在须弥山小洞天中”。

    “谢谢你能来告诉我”,她缓缓下山,胸中有些苦楚,十年不长也不短,转瞬即逝,对她来说却度日如年。

    “他说他有什么好,为什么喜欢他?”,世子低声轻语。

    “喜欢一个人能有多少理由?我觉得他好,便是全部”,素衣女子叹道。

    “要不是杨公有言在先,象拓铁骑怎么抵挡我铁弗挽弓之士,我定要踏平须弥山”,空中传来她恶狠狠的声音,怀中白猫喵呜一声跳到地上,身形陡然膨胀,体壮如象,双眸发出寒光,竟是一头成年雪狼。

    素衣女子跃上雪狼背,雪狼嚎叫一声,几个纵跃,已然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

    十年前,她追踪雪狼到这里,不慎坠下悬崖,受了重伤。游戏江湖的老马夫周兴正好在山下救了她,悉心照料三个月,她才康复。

    然而不幸的是,在行功救她时,老马夫走火入魔,行功岔气,危在旦夕。她咬牙背负周兴上了须弥山,施肩吾死活不肯舍弃百年修为,施救周兴,竟然还趁人之危,纵容门徒抢走了其中一只雪狼幼仔,要知道这雪狼乃是铁弗国兽,最终是途经须弥的杨家救了周兴……

    这江湖上,有些东西注定是冰的沸点,火的冰点,永不相见,却一直热烈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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