竿子微微一愣:邬二娘话中之意燕儿应该衣衫凌乱才对,穿得好好就不对了。因为燕儿是过来服侍苏员外暖足的,根据邬二娘透露的交易内容,暖足过程中,苏员外双足舒舒服服伸在燕儿暖烘烘的怀里,燕儿胸襟自然是解开的。

    邬二娘不知道,老刀验过燕儿尸体后,燕儿身上的衣服是老刀重新为她穿上的。

    苏员外和燕儿死亡时间成了关键,假使他们俩人死于暖足前和暖足后,燕儿肯定穿戴整齐。假使死于荒唐的暖足过程中,那就难说了。

    竿子叫过老刀,俩人窃窃私语。老刀说苏员外和燕儿死亡时间相差无已,未时三刻前后。按照前几日的流程,正是泡好脚进入到暖足工序。毫无疑问,燕儿临死前衣衫是凌乱的。

    疑点越来越多:茶师祥子被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吓傻了,顾不及燕儿衣衫乱不乱。雷道牌捕快接到报案赶到杀人现场,燕儿穿得整整齐齐。

    竿子费解:凶手杀死苏员外后,见到一命归西的燕儿衣衫凌乱,不逃走,先生好心帮她整理好,然后从容不迫地离开杀人现场,可能吗?通常凶手杀人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赶紧离开杀人现场,谁会多此一举?

    只有燕儿本人就是凶手,杀死苏员外后,整装自尽才解释得通,可是证据呢?

    “真奇怪……怎么……可能?”邬二娘结结巴巴、自言自语,竿子的思路被她打断。

    “好好说话。”竿子喝道。

    “我,我看到了她的眼泪。”邬二娘神色不宁。

    竿子惊讶:“谁的眼泪?”

    邬二娘喃喃道:“燕儿的眼泪。”

    竿子责斥:“胡说八道,人死了这么久,哪有什么眼泪?”

    “是泪痕,我看到了她的泪痕!”邬二娘双目念怨。

    竿子一个箭步跨到燕儿尸旁,俯首察看。惨淡的灯光下,燕儿的眼底果然印着二道淡淡的泪痕。竿子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泪痕,早已风干。

    竿子心里叫了声惭愧。案子到了这个份上,竿子脑子乱成一团麻。他让邬二娘带着她的老爹先回芙蓉汤馆。吩咐雷一雷二协助老刀,将苏员外和燕儿尸体运至巡捕大院停尸房。

    老刀欲言又止,巡捕房除了他仵作老刀,还有电道牌牌头“短刀”。“短刀”腰间就佩着这种竹柄短刀。“短刀”行为古怪,出没不定。除了电道牌捕快,他和总捕头苍耳、风道牌杜三爷、云道牌扁担、雷道牌竿子从不照面。杜三爷、扁担、竿子自然不认识“短刀”,老刀也是在苍耳和海裳领“短刀”到巡捕大院那天,见过“短刀”一眼,此后便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了。

    雷道牌捕快清理好现场后,鸣金收兵。

    街上不知何时下过雨,竿子一脚走出茶楼,屋檐一滴雨珠刚好打在他的颈背,他微感凉意,止不住用手揩了一下。指上水迹涟涟,无声无色,就象女人默默流淌下来的眼泪,说不出的幽怨。

    竿子呆若木鸡:莫非这就是燕儿的眼泪,它想告诉我什么?

    “报!”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名便衣捕快迎面而来,竿子认得是杜三爷的手下风五。杜三爷统辖风道牌捕快,隐于市,专门收集情报和传送讯息。

    风五一见竿子,上气接不下气道:“竿子牌头,卖酒的沈山人被人杀死了……苍耳总捕头亲自带队去了杀人现场。令仵作老刀急速赶往城西死胡同。”

    ※京师巡捕正为黄金芽茶楼凶杀案焦头烂额之际,街西死胡同里又发生了一起惨案。

    死者是个长者,据现场目击者说,长者看上去精神晃惚,和一个脏兮兮的年青浪子一前一后走进了死胡同。大约一顿饭工夫,他见长者人和那个年青人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心想死胡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俩人这么久了仍不出来。出于好奇,目击者跑进去一看,发现长者胸口插着一把竹柄短刀,早已气绝身亡,目击者吓得屁滚尿流,拨脚就逃,只恨爹娘少生三条腿。

    总捕头苍耳接到目击者报案后,带领雷道牌余下的五名捕快迅速赶赴凶杀现象。雷一、雷二等捕快随牌头竿子调查黄金茶楼凶杀案,至今未归。

    死胡同杀人现场。

    几个捕快点起了火把,胡同里的能见度大为改观。

    乍见之下,苍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被害人他认得,是卖酒的山人。此人曾和海裳在酒池相撞,撞得不轻,奇怪的是此人怀中一坛满满的没有泥封的酒竟无半点溢出。苍耳把他和郭大裁缝、黄金芽茶楼窥视者、神仙赌场的一个赌徒,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现场触目惊心,死者胸口插着一把凶器:竹柄短刀。苍耳目瞪口呆,这把竹柄短刀和电道牌牌头“短刀”的佩刀如同一辙。竹柄短刀被海裳称为天下最丑的一把刀。

    胖如水桶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风云雷电四大牌头中,“短刀”和他的电道牌捕快貌似隶属京兆府,实际上是大理寺密探绛桃的一支秘密部队,绛桃和苍耳在花船达成口头协议:苍耳无权干涉电道牌捕快的行动,并格守秘密。

    身为总捕头的苍耳和“短刀”在巡捕房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苍耳心中有一千个理由不相信杀人凶器是“短刀”的佩刀。

    目击者被带到苍耳面前。

    这是一个长年在街口叫卖瓜果的小贩,住在乡下,有时收摊晚了,舍不得住客栈,随便在哪家屋檐下打个地铺过夜。今日生意不错,收摊较迟,他懒得回家,找了一个僻静处,铺上草席休息。睡了一会,身上微觉了凉意,便准备到街口买碗面暖暖身子。街口卖手打面的摊主阿布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年纪虽小,手打面却相当地道,加上清脆的腌萝卜,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象他们这样的穷人,能吃到这样的面相当不错了。正当他起身,有俩个人一前一后走向对面的角落。借着微弱的夜光,他看到这俩人心事重重,走在前面的长者他认得,是一心想把酒卖进酒池却屡屡碰璧的沈山人。二人转眼间弯进旁边的死胡同里,他注意到走在最后的浪子右手紧握着一把竹柄短刀,心中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真俩个人走进死胡同后,一直没有出来。他好生奇怪,于是蹑手蹑脚摸进死胡同。黑暗中发现地上血流成河,胡大山人横尸血泊之中,而浪子早已不知去向。他“妈”呀一声惊叫拚命往来路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小贩说完所见所闻,惊魂未定,脸色仍是青一阵白一阵。苍耳目光如炬,紧盯着他道:“你肯定走在后面的那位浪子一直没有走出胡同?”

    小贩不住地点头:“当时小的也是十分蹊跷。可小的拿自家性命担保,那年青浪子确确实实没有出来。”

    小贩信誓旦旦,苍耳察颜观色,知是真话。

    脏兮兮的年青浪子,不正是“短刀”吗?苍耳霎那间迷失方向。

    仵作老刀赶到,开始第二轮验尸。

    老刀心头一咯噔:杀入凶器又是竹柄短刀。他偷偷瞄了苍耳一眼,苍耳正盯着竹刀出神。知道总捕头已对杀入凶器起疑,不再多言,干自个的活。

    剥开死者上衣,胸前一片密密麻麻的窟窿,这不是杀人,是魔鬼在行凶。

    “一刀、二刀、三刀……十八刀、十九刀、二十刀。”老刀终于数完了死者身上的刀口,大汗淋漓,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

    “又是二十刀。”这个数字太可怕了,老刀有气无力道。

    看着血肉麻糊的沈山人尸体,苍耳也是六神无主,他哪里见过这等惨案。

    身为古代的总捕头,眼下不能张惶失措,自乱阵脚。苍耳极力控制情绪,清理乱糟糟的思路。

    “刀头,茶楼那边也是二十刀?” 苍耳问。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刀!” 老刀喘着气回答。

    整整二十刀,聚天地之咒怨,集魔鬼之邪恶。每一刀都充满雷庭之怒,每一刀都深入骨髓。

    苍耳头皮一阵发麻,今天岂非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硫磺。”老刀说完这二个字脸色就变了。

    沈山人中了二十刀,苏员外中了二十刀。刀数相同,部位相同,凶器相同,杀人手法相同,两起惨案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苏员外伤口深处暗藏硫磺,幸亏处理及时,才救回人体绣图。异曲同工,沈山人的肌体下也埋着硫磺。

    老刀当即伏下身子,屏气凝神,小心地检查着沈山人皮开肉绽的伤口。

    伤口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恶臭,夹杂着硫磺的味道,皮肉深处冒出丝丝血水,很明显,沈山人伤口开始溃烂。

    老刀一瞥之下虽感恶心,但经历过黄金芽茶楼相同的一幕,心头恐惧稍纵即逝。苍耳就不一样了,反肠倒胃,不得不转身依附在墙上。

    老刀简明扼要地向苍耳汇报了茶楼验尸经过,随即埋头处理伤口。

    苍耳思潮起伏:凶手如此焦急,惨无人道地要将沈山人和苏员外的肌肤破坏掉,不言而谕,尸体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苍耳要了一支火把,火光的映照下,沈山人阴森恐怖的伤口中间爬着纵横交错、细细密密的花纹。

    “刺青!”苍耳脱口而出。

    又是一张血色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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