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儿这辈子认钱认脑子就是不认感情。

    ………………

    “宝儿姑娘,外头的春花儿开了,可要出去踏青?”俊秀公子摇着折扇,很是风流潇洒道。

    李宝儿嗖的甩了对方一记白眼:“是啊,春花儿开了,蛇虫鼠蚁也该醒来了,是该去看看了。”

    折扇啪地落地,俊秀公子:“……”

    “你瞧瞧,这李家的千金大小姐可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咯咯……”

    “是啊是啊,你瞅瞅她,除了那脸蛋还可入眼,连裙子也是十年前的款式了……”

    “噗哧……书姐姐,您可别笑了,到时说不准她就给您扔一条蛇去你门口了……”

    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李宝儿嫌弃地瞥上一眼:裙子好看怎么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转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这群官家小姐中多留。

    若不是自家爹爹死乞白赖的非说要自己来参加这个什么宴会,只怕自己宁可装病躲在家里和蛇虫鼠蚁相伴。

    原本想着就是出来兜兜风,最多也就是被这几家小姐们嘴上嫌弃一番,可临到宴会开始,李宝儿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妙——

    说好了的普通官家小姐的聚会,怎么连燕王和燕王妃也来了?

    还有世子也在?!

    李宝儿狐狸似的眼眨巴眨巴,装作端取果子之际,认了认周围的人。

    好家伙,这阵仗,也就去年燕王过寿时出现过吧?

    李宝儿唇角弯弯,难怪自家老爹非得让自己来参加呢,明面上的普通宴会,怕也就是个为世子选妃的选妃宴哪。

    小狐狸眼珠子一转,看了看那书小姐一眼,计上心头。

    ……

    “啊!”书香正在低眉顺耳地跟世子调笑之际,忽而觉着自己脚下踩着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瞅,居然是只大蚯蚓?!

    吓得往后一退,旁边的丫鬟本想伸手拽拽,却忽而发觉自家小姐身上多了点什么……

    黑麻麻的一片,还在动。

    就这么一个犹疑,书香嘭的摔倒在地,瞬间红了眼:“……世子……”

    李宝儿隔着大老远地就听见了她这声娇呼,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世子尴尬地看她两眼,也没有上前伸手拉她的意思,只是话语中有些犹豫:“书小姐,你身上这是……”

    书香愣了愣,低头顺着世子的目光看去,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堆——蚂蚁。

    又是一声娇俏的惊呼。

    李宝儿毫不意外地又是一身鸡皮疙瘩:不就是给她撒了点招蚂蚁招蚯蚓的药粉么,怎么这么可怕了就?再者,这般含羞带怯的娇呼,真的是害怕吗?

    那边的书香才刚刚出事,另一边才走到湖心亭的一大家闺秀也正好就瞅见了盘在草丛中的蛇。

    虽然无毒,但也给这姑娘吓得不轻,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啊……

    李宝儿很是满意地继续取了果盘中的葡萄,细嚼慢咽起来。

    “宝儿姑娘……”刚刚拿折扇的那俊秀公子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李宝儿本不欲理他,却听见他似有似无地轻轻道了句:“……我看见你往那俩姑娘身上撒白沫了。”而后,他居然还甚是自然地取了李宝儿面前的葡萄串子,摘下一颗递进了自己嘴里。

    一怔。

    李宝儿很快收敛了眸中的神色,坐得腰背笔直了的:“您在说什么,宝儿没听懂。”

    俊秀公子面向李宝儿,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居然立刻从一个玉树临风的富家公子形象,变成了一个戏谑的痞子脸:“宝儿姑娘可想让在下帮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书香带着刚刚看见蛇的那姑娘气势汹汹地过来:“李宝儿!!!”

    李宝儿瞥了俊秀公子一眼,回头就换上了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孔:“书香姐姐,有何事?”

    “你敢说刚刚的蛇虫鼠蚁不是你引来的?!”书香很气,但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也就只能责备这么一句。

    “书香姐姐在说什么呢?宝儿听不大懂。这初春时节,本就蛇虫鼠蚁颇多,姐姐该不是想把这也栽到妹妹头上吧?”

    她会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李宝儿自然也懂装无辜。

    书香冷哼一声就叫了大夫进来,抖了抖裙子,把自己身上的白沫抖在了地上:“王大夫,麻烦请看看,这沫子是些什么?本小姐出府之前都还未曾见到过呢?”

    哟呵,学聪明了。

    李宝儿轻轻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丫头,前十几年都没发现这等小把戏,今日居然开窍了?

    记起刚刚那俊秀公子说过的话,李宝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公子。

    他倒是淡定如常,伸手又剥了个橘子,却朝李宝儿比了个嘴型“踏青”。

    李宝儿心念稍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

    怕不是这公子哥儿为了邀自己踏青,所以特意向书香告发了此事吧?

    虽然恨得牙痒痒,但眼看着王大夫就要起身回话了,李宝儿无法,只能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俊秀公子眉梢一挑,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接收到了信号,轻咳两声:“这是防虫害的粉末,此院子中皆是,估计是这位小姐不知何时沾染上了吧。”

    书香愣了愣:“怎么可能?!我家中就没听说过有什么防虫害的粉末。更何况,这蚂蚁都爬我身上来了,这不是吸引虫害的粉末又会是什么?!”

    王大夫恭敬鞠躬,态度诚恳:“这粉末虽然为防虫害所用,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刚刚这位小姐身上沾染了蚂蚁,估计是您吃饭时有什么食物沾上了衣衫吧……”

    “噗……”围观人群中忽然几声窃笑,“沾上了衣衫?这也算是大家闺秀吗?咯咯……”

    “我家宝宝三岁都没再把食物弄到衣服上啦……”……

    书香听着这窃窃私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连带着刚刚看见蛇的小姑娘也再没敢讲话,生怕也惹来什么笑话。

    眼瞅着这书香看自己的目光越发狠厉,李宝儿就跟没事儿人一般,又给自己剥了个荔枝。

    ……

    别人不知李宝儿干的好事,李政可对自家闺女的小心思门儿清。

    “你给我跪着!居然敢去王府生事,我看你还准不准备要你这两条腿!”李政气恼之下,连蒲团也没给李宝儿用,“你就在这跪着,跪上三日再起来!”

    李宝儿扁了扁嘴,没敢吭声。

    原本还在想法子溜出去,结果没过一刻李政又转了回来。

    当然,他还带了一个人。

    李政满脸堆笑着:“哎呀,忻公子,小女惹了点事儿,正在受罚呢,现在要去踏青,恐怕不好吧?”

    李宝儿还在纳闷这谁能让自己平常不苟言笑的爹爹笑成这样,回眸一瞅,却是那个在宴会上帮她脱罪的俊秀公子。

    李宝儿见着救星,立马回头挤了挤笑脸:“宝儿见过忻公子。”

    大约是给她这看救星似的笑容给吓着了,忻南一脸震惊:“……宝儿姑娘未发高热吧?怎么笑成这样?”

    李宝儿:“……”

    李政又训斥她几句,但也最终没能拦下来这忻南带走她。

    等李宝儿随着忻南上了车,李政才眼色复杂道:“……这宝儿遇上谁不好,居然……!唉。”

    ……

    踏青的景也就那样,该开花的开花,该发芽的发芽。

    眼瞅着一路都是这般无趣,李宝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早知还不如在家里待着陪小蛇蛇们呢。

    “在想什么?”离了李府,忻南也没显得没皮没脸多了,“宝儿姑娘怕不是在想在下?也是,毕竟在下长得也是一张俊脸,喜欢也是正常。”

    李宝儿一记眼刀过来:“抱歉,我在想蛇。”

    忻南正在翻书的手忽然抖了抖。

    “呵,这点胆子,也敢叫我出来玩?忻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李宝儿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人是京城来的,毕竟穿着贵气,又能得自家老爹另眼相待,肯定是京城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忻南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你应该是甚少关心国事吧?”

    “比起黑心黑脸的人皮,我还是更喜欢单纯善良不做作的蛇虫鼠蚁。”这话李宝儿倒是发自肺腑,但听得忻南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李宝儿看得出这人不大喜欢蛇虫鼠蚁,于是本着顽皮捣蛋的原则,李宝儿尽捡这些事儿说给他听。

    但这忻南也是挺奇怪的,无论李宝儿怎么说,忻南就是一副认真脸听着,连手上的书也不要了,倒是变得专心致志。

    临下车之际,李宝儿面色复杂:“忻公子喜欢这类话题?”

    忻南摇摇头:“不啊。”

    “那为何从不岔开?”

    “因为,你在讲这些的时候,眼神太过动人。”忻南一本正经。

    李宝儿:“……”

    说是踏青,也就是少男少女们来郊外走走,既不爬山,也不登高,也就图个纵情山水的名声。

    李宝儿看了看头顶,却在这晴空白云之下,淡淡道:“……等会有山洪。”

    忻南一脸震惊。

    但不过多久,风色忽然就变了。

    忻南面色有些难看的拉了拉宝儿:“我们走吧,你不是说有山洪么?”

    李宝儿一脸平淡,差点让忻南以为自己被骗了,结果李宝儿下一句就是:“来不及了,现在下山,正好就是个死。”

    忻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周边,赶紧拽着李宝儿往高处跑。

    都怪自己,光记着李宝儿了,连个仆人也没带,这下若是真碰上山洪,只怕……

    忻南忽然听见李宝儿噗哧一乐。

    “……没事的,山洪会从那头开始,到我们这儿,已经小得多了。只不过得委屈公子在此待上半夜了,明日午时,山洪逐渐退去,来找公子的人,自然也会找到这里。”

    李宝儿的声音在这天地变色中,如同潺潺溪流划过忻南心间,本是很焦躁的心忽然就这么平静下来。

    “你很喜欢研究这些?”忻南找了个躲雨的地方,有随手摘了几颗野果,递给了李宝儿。

    李宝儿道谢着接过,面色平静:“家母被小人所害,病死许久了。平日里我也就不大愿意出门,多看点书总是好的。”

    忻南眉梢微挑:人家姑娘都是看点话本子,你居然看天象,看蛇虫?!

    一夜时间悄然过去,忻南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居然头一次觉得心内平静得很。

    甚至就连平常最不爱看的天象,忻南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么着,李宝儿再次回眸之际,才发觉旁边这人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掩唇轻笑,李宝儿扫过他的面庞,这才发觉这人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般清秀。反倒是眉宇之间有股莫名的英气。

    脸上嗖的红了红,李宝儿干脆不再看他,也就靠着另一边的石壁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却是被一声闷哼吵醒。

    李宝儿睁眼,正好看见忻南在自己头顶,一副要轻薄自己的姿势。

    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推开他,却蓦然发觉他一推就倒,一点儿也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正在好奇之际,李宝儿才发觉他胳膊上隐有青紫和血口。

    震了震,李宝儿很快反应过来,回头就往刚刚忻南胳膊撑着的地方撒了一把粉末。

    那毒蛇似乎极为惧怕这沫子,一沾上便扭着身子就逃。

    李宝儿赶紧拆了自己的裙角给他扎上胳膊:“你怎么能用自己的胳膊去拦毒蛇呢?怎么不叫醒我?”

    忻南被她手上使劲,疼得更是冷汗连连:“我哪知道你还能有防毒蛇的东西?我以为你醒了也没用啊……”

    “那你伸手就拦?你怕不是想英年早逝?”李宝儿更是恼怒,自己从小就跟这种玩意儿打交道,就算忻南不来,这蛇估计闻着她身上的味儿,也不敢再靠近。

    结果这人是傻子吗?!不是说好了怕蛇?!

    “唉?你好像很心疼嘛?”忻南面如土色了,还不忘调戏一句。

    李宝儿伸了匕首就毫不客气地给忻南胳膊上的伤口划开了一道口子,往外挤血。

    忻南疼得直哼哼,李宝儿也不得不稍稍减小些力气,免得他太难过。

    可等到伤口处理完了,忻南体内清不掉的蛇毒也开始发作了。

    李宝儿看了看天色,估计得到午时,他们的人才能找上山来。

    再看看他昏迷不醒的脸,李宝儿狠狠心,咬咬牙就把忻南背上自己瘦弱的肩膀。

    这死猪沉的,怕不是每日吃几十斤猪粮吧?!哦对,昨天还抢了自己的葡萄!

    李宝儿一边恼着,一边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给他背下了山。

    可才刚见着来找他们的人,虚脱的李宝儿就被几名士兵拖走了。

    李宝儿一句话没力气多说,只是看着他们的医师来了,李宝儿才闭了眼:好累呀,睡一会儿吧。

    ……

    一觉醒来就在天牢里。

    等到好心狱卒告诉李宝儿,她犯的是谋杀太子的罪过,李宝儿才惊讶的张大了嘴:谁?谁是太子?

    “安忻南。”

    李宝儿脑子轰的炸响:什么玩意儿?

    难怪那日他问自己是不是不懂国事。

    是啊,忻南,安忻南。李宝儿觉着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救他。早知道下山会被人围剿,是不是还不如待在山上来的好些?

    但奇怪的是,李宝儿竟然不觉得后悔。

    ……

    三日之后问斩,听说太子还未苏醒,但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李宝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狱卒:“李宝儿?你怕不是吓傻了?怎么听见斩首不害怕呢?”

    李宝儿怔了怔:对哦。

    行刑当日,李宝儿被架上了台子,正差点人头落地之时,总算等来了太子的旨意:“李宝儿乃本宫救命恩人,万不能行刑!”

    李宝儿轻轻松了口气,这才随着李政回了家。但是听说,太子要回京继续处理养身子了。

    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李宝儿在这么多天的天牢日子里都没流过泪,今日却蓦然滴了两滴下来。

    一滴在枕头上,一滴在心里。

    是吗,相遇,好像已经很幸运了呢。

    ……

    第二日还未起床,忽然有几个姑娘冲进门,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宝儿整个连同被子卷到了一块,跟个粽子似的被送上了一辆连车帘子都有小金珠子的马车。

    小狐狸睁眼瞧了瞧,果真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容。

    “早。”

    “……早。”

    忻南摇了摇扇子,面色已经有点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李宝儿抿了抿唇:“……踏青?”

    噗……忻南的扇子轻轻地落在李宝儿脑袋上:“平常挺聪明的脑子,今日不好使了?带你走,自然是要你做本宫的太子妃。”

    李宝儿面上唰的红了:“……你也没问过我啊。”

    “可在山里的那夜,你看我都看红了脸,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忻南眨巴眨巴无辜的眼,“再说,本宫这次微服出来,正是听闻此地有命中的姻缘在,这不,正好就是你了。”

    “可我只会看天象,不懂姻缘。”李宝儿虽然嘴硬,可脸上的红色却是蔓延到了脖子根。

    “没事,你看天象,看蛇虫,都可以。姻缘由我来看就好了。”忻南一本正经地轻咳两声,“南边有女,名为宝儿,贤良温淑,八字相合。本宫欲迎娶为妻,此生……”

    听着听着,李宝儿忽然觉着,窗外的草也绿了,花也香了……原来这就是,春天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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