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切,贴切。”乌尔德没口子的赞道,又是一口‘郎母酒’下肚,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新近试制的这批朗姆蜜酒存量不多,加上做法上的问题,保留了更多的甜味,反倒让这酒喝起来更加顺口,可无论如何也是30多度的烈酒,没有几杯,乌尔德便已有些不胜酒力了。

    这边番人与大食人美酒盈杯,那边汉商却是聚在一处,早已在商讨着如何应对这伏波军入城后的种种。

    “没听刘太尉说的?这大宋的朝廷既已开列了和买的清单,以后的生意恐怕就不大好做了。”

    所谓和买,在大陆上是源自秦汉时便有的制度,说出来倒不稀奇,官府将所需物品列出单子,从商户手中购买,在以往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是两便双赢的事情。只是在如今的大明朝,此事便往往沦为官人们巧取豪夺的手段,这名声经大陆上的海商们传扬开去,故而乍听之下即便是远在南洋的商人,也是闻之如虎。譬如广州港中的商船,每一艘上都有一定比例的货品是要用比市面低上不少的价钱卖给官中的,虽则如此也并非没有赚头,无非是羊毛出在羊身,从别处再找补回来,但总归没人嫌钱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一点就透,何况海商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的。

    只是有另一个听了道:“我看这刘太尉说的和买与大明的和买并不相类,你看他那单子上的都是粮食、木材之属,胡椒等物却并不在列。”

    大宋的官人从一开始便与天国上朝的形象不符,早年间记得旧港宣慰司尚在时,在渤泥国中作威作福的大明天使等于半个摄政王了,也不过是大陆上一介小官,要不怎么有人会说,外邦的国王不如天朝的城门吏呢,在南洋的一众遗民眼中,这话显然也不是玩笑。不过刘大悟被呼为太尉,大宋的官制不太清楚,可说书的在这古晋城中依然是有,武官之中这名头也是朝廷中拔尖的了,就算这群人是私授明器之辈,可这铁船的舰队许不是假的,但这群人说话做事又透着亲和。

    就拿方才说话的这一位提到的单子,那是用上好纸张印制的一个清单,如名刺一般的挺括。为了方便散发的缘故,这次倒是没有印制图片,全以表格归类,但其中林林种种的明目,尤其是折算的价钱,不仅有铜钱和白银,连本地的锡币都给罗列了起来,实在是清晰明了。过去无论是北边还是南洋的商人和,都像是生怕将事情说得太明,规则上都是尽量模糊,而这群自称大宋官人的做派倒与泰西的红夷颇似,只是条理更加分明,甚至可以说是过之不及了。

    果然便又有心思活络的说了起来,连带着称呼也都变了,“我看首长们给的价格也算公道,不过贸然就答应下来也为不美,倒不如让思公他们再与刘太尉说上一说,给利上若是能够更加优厚一点,就算光是粮食和木材一项,从爪哇去运回来也是很有赚头的。”

    “都在想些什么,还当真以为是为了这些东西?他们这大铁船十万石的货物还不够装?要烦我们去转运?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亏你们还当真了。”

    表示反对的这位自然是看到了那后面关于结算货币的一段,说是什么大宋银行的钞票,光听这一句便知道是类似宝钞一般的东西。

    众人在角落小声争论,厅中的几位元老只管敷衍,权当没有瞧见,本也不指望靠着一顿自助餐来收买人心。这和买的清单即是户部开列,印成了几种文字在席间广为发放,也让他们回去通传给族人和远近部落周知。其中内容依然与在文莱府中传播的一样,粮食、木材和各种矿产都是多多益善,以当下的这点收购量来说,手上的白银也还足够,近期开发的几种产品也能够勉强冲抵进口带来的支付压力,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还是越来越好。原本这货品价格明细,在文莱出版的《新华日报》上每天也都在一应更新,但一来报纸上定下的规矩从来都是汉字,而来每日更新的数据多是围绕几个大宗,翻到不如这DM单子上的详细。

    而对于古晋的商家来说还有一件也是奇事,便是这刘太尉说要在古晋种植一种从未见过的树种,军士们在厅中抬出一颗盆栽的树苗,不过盈尺而已,看起来倒是娇嫩得很,就不知作何用处。

    刘大悟倒也不多解释,道:“你们只管领了去种,每一颗苗种成了朝廷每月都有贴补,经略司也会来人教导你们如何护持,等这树苗成了材,各家还另有每颗二两银子的赏赐。”

    就实而言,一棵橡胶树,即便以成材二轮,二两银子的价格也是多了,南洋气候适宜,本就是橡胶树最好的生长之地,可以说树苗插进土里便能成活,想着这个法子无非是劝农司想要迅速扩大种植面积,现在穿越者最最欠缺的还是人力,何况这橡胶树能够堪用即便是在南洋也要长上三五年才能出胶,也是需要用些手段才好。

    其中也有几个自以为得计的道:“若是太尉想要好木料,这婆罗洲多的不敢说,上好的金丝楠木也总能找出不少,何苦来种这嫩苗。”

    明初自永乐以降便开始大量从南洋进口木材,跟着郑和船队进来的上好木料到了清代都还没有用完,更不用说因为木料的缘故,明代的三大殿比起清时重修的还要大上不少,只是如今紫禁城中的前三殿早已毁在了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之中,至今尚未修复。

    话头又回到了这橡胶树苗上来,刘大悟笑道:“朝廷要你们来种自有道理,不过话要说到前头,这树苗要是死了,还是要有责罚的,万事都有章程在,至于此物的用处,到时你们自然便知。”

    要想将这橡胶树种死,在别处可能可以,在这南洋实在是难,就是要防着有人破坏,故而还是要把话说清。橡胶毕竟是战略物资,这林子的规模元老院自然不会嫌少,谁要是在这事情上触了‘大宋’的逆鳞,拿来吓唬猴子的鸡也同样不会觉得多,如今婆罗洲万事肇基,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元老院兴兵的理由。

    两个小时的午餐匆匆而过,酒足饭饱的古晋商户们轻松了不少,先前的争论无论结果如何,总是要再听上一听,看看这刘太尉还有甚话说。

    刘大悟倒也不急,纵然各家的小艇早在河上等候,他还是饶有兴致的将古晋的‘代表’们再次带到了甲板上面。

    海军战士用标准的姿势拉下来保护的帆布,船头上先前便看着古怪的一处突起才露出了真容,一个铁皮屋子上开着一个竖起的口子,泛着青光的炮口从里面伸出,不知这些军士如何操作了一番,只听见其中有铁索铰动之声,那炮房竟然自己转动起来,不消片刻炮口便已直直的指向河口南岸。

    刘大悟指着还放在甲板一侧的几门步兵炮笑道:“那些个都是样子货,当不得事,方才用餐时,听各位说话多有顾虑。我这里不妨交个底,此番本帅奉诏镇抚古晋,也知道这周边的蛮部颇为棘手,故而才会谨慎行事,毕竟在座各位与古晋城中的汉番商人此刻都是我大宋的子民了。”

    众人等着刘太尉的下文,却见一名军士规规整整的小跑过来,一手举在首侧,朗声道:“报告首长,射击诸元已校正完毕,请您指示。”

    刘大悟将手一指,“开炮。”

    众人眼光随后而至,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李芳华只觉一道气流从船头冲出,片刻之间便见刘太尉所指远处那小岛上腾起一阵浓烟,显然一击命中了。

    ‘好厉害的炮。’

    观礼的众人心中一阵惊愕,方才试放礼炮不过是些空响,阵势虽大,也只开始的两声吓住了人,后面便丝毫没有影响到各位东主的心情,反倒让他们生出了些许轻慢之心,尤其中间有几位去过爪哇岛上的马打兰国,那边的国中平日便是用火炮宣礼,早听得惯了。而如今实实在在的参照就在眼前,隐约中似乎还有炸裂的碎石腾空而起,只是看不真切,再一想此地离那面的小岛足有两、三里的距离,这炮居然也能射及。此时的火炮,即便是红夷船上的大炮,超过了一里,也就只能听个响,毫无准头可言,而这宋人的火器比之红夷,当真是精妙了不知多少。

    这一回刘大悟并未留给他们好生领悟的机会,见经过改良的阿姆斯特朗炮的确震慑住了众人,于是乘热打铁道:“朝廷北归,外夷久不服王化,故而安抚一事还要诸位多多费心,好生与那各部头人谈上一谈,不要与朝廷为敌。”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揖首应承,可刘太尉仿佛还有话说。

    “不过蛮夷嘛,也不能光靠安抚,我也听说古晋周围各部不甚安分,故而此次也是有备而来,这古晋城我们横竖是要进的。”

    但这话说的是蛮部,但究竟是要谁听,明眼人早已心中透亮。

    见众人颇为动容,刘大悟知道时机正好,于是朗声总结道。

    “谈得好,咋们唱着歌进城。”

    “谈得不好……”

    “开着炮还是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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