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开金属的阀门,清凉的泉水便流了出来。

    比起过去还要用竹筒将山上的清泉一路接到平地不知方便了多少。

    宋人长于经营的形象在自来水的开通一事上再次在世人面前更为生动起来。

    只要愿意按月给费,便可以安心使用的这种装置听说在思礼港的商铺中已经普及开来,但文莱的府城中尚就只有王宫中的这一根。

    原先的婆罗乃现在的文莱河的两岸,居于水上木屋的贫民如今不下千户,就靠在大河之滨也没有道理花钱去买水来喝。只有思礼那样的海边港口本就缺乏淡水,如今又是商贸发达之所,才会在移民之中推广开来。鲁阿巴闲来无事为宋人算过一笔账,经略司公布的水费标准虽然可谓低廉,但以港中日渐增加的人口和商铺居民中淡水的需求来看,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当然,《新华日报》上就只会说铺设水管耗费甚巨,政府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亏本生意。

    从元老院这边来说,提供公共服务虽然的确不算赚钱,但是亏本也还不至于。只是为了加强政权的统治,就不能将公共服务假手于人。就如本地的水牛决多,正在筹划的往返思礼和文莱府城的公共牛车也在日程之上,只有将治下子民生活中的种种息息相关于政权,政权对人民的控制也才能够越来越高,毕竟在如今的宣传之中,政府的许多工作都被说成是德政和恩典,那么归化民们感恩戴德也就是应有之义了。

    ‘还真是好手段’。

    如今这话鲁阿巴也就只能腹诽,说出口来是万万不敢。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就是被宋人软禁,真要说点什么悖逆之语以这位对宋人这么几个月来的了解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关碍。只是如今宫中的仆役们多半都成了元老院的耳目,说出什么也不会有人附和,自讨没趣的事情只要做过几回后自己也都觉得无趣了。

    反正眼下除了不能随意出宫倒也逍遥自在,宋人自宫外供应的各种享用用不了多久就会换些花样,比起过去反倒舒心得多,什么杀弟之仇也就慢慢的淡了,有些时候躺在凉榻上的鲁阿巴殿下还会想着要是当初不撺掇着弟弟作死,现在一起乐得富贵也不是不好,至少今天宫外新送来的木瓜和凤梨他就从未听说,他死掉的那位弟弟必然也是从未尝过。

    对于宋人在国中的作为鲁阿巴更多的只能通过报纸和平日的种种享用加以了解,在报纸上宋军昨日平定了都东、今日平定了亚庇、明日又平定了古晋和三发,伴随着捧日军和伏波军的除了胜利还是胜利。来自吕宋的移民、来自三佛齐的移民乃至来自大明的移民一日多似一日,北婆罗洲的部落正在被合并成一个个新的乡镇,晒盐场、制糖厂、陶瓷厂、玻璃厂、水泥厂、冶铁厂、军工厂一个接着一个修建起来。光是听人读报,鲁阿巴自己都会觉得心绪难以平复,竟然是为着宋人开拓的局面与有荣焉了。

    但只有一点鲁阿巴想不明白,而正是这一条会偶尔让酒足饭饱后的渤泥大君有些忧虑,那便是留着自己这条小命对于宋人而言究竟有什么用处?

    …………

    ‘当然有用’。

    这是元老院用以回应对渤泥王室的处置尚有疑虑的元老们的标准回答。

    从凤阁出来,文德嗣递来一张卷轴,展开来看,卷轴四周都是手绘的金边。上面是用汉字所写的表章,那印信还是根据留存史料给复制出来的,因为被西班牙人扫荡过几回的缘故,渤泥国宫廷之物丧失甚多,至于金盘堪合等物不好作伪实在没有也就只有作罢,傅小飞知道除了这一张应该还有同样的一张用波斯文写成。

    “渤泥国臣阿都贾里鲁贾巴谨具表启奏大明皇帝陛下:伏以圣天子尊居九重,统驭万邦,中国乐雍熙之盛,外夷戴抚绥之仁,一君致洽,六合皆春。卑国夙受褒封,世荷帡幪之德。微臣新嗣禄立,宜修贡献之诚,谨颛正贡使臣傅小飞、副贡使臣顾子明、三贡使臣金延泽、正通事臣黄御洛等乘正贡船一只、护送船一只,代赍金叶表文译书唐字一幅,装载后项土仪,照依旧制,由广东布政司给文起送,诣阙贡献,用伸拜舞之诚,恪尽臣子之职……”

    粗粗一看这便是一封藩邦向大明朝贡的文书,文德嗣见傅小飞看完,便又递过去一张纸片。

    “小傅,这就是两府梳理出来的行动名单,你再看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

    “早就定下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好。”傅小飞心不在焉,要不是为了这一回的任务,以他的身份还进不了凤阁议事,此刻则更该待在思礼的学校教室中。

    元老院忧心于领内人口的事情不是自今日始,留着渤泥王室不动,老国王的确是因为时日不多的缘故,至于鲁阿巴这位尚算年轻的国主,一则是要传个优待王室的名声,好让统一南洋的进程更加顺遂一点,二则就是这渤泥国的王室还是有些用处的。

    在经过精心的筹备和论证之后,元老院自穿越以来最为大胆的计划就要实施了,而这计划的关键便着落在了渤泥王室身上。

    李代桃僵的核心便是由元老冒充渤泥国贡使,组建朝贡使团赴大明,这是为王师以后的行动打前站去的。为了避开西班牙人的视线,队伍会选择顺着如今的潮流从西路北上走暹罗和安南的路线,这也是为了顺利考察沿途的军事政治。吕宋群岛的史料因为西班牙人近三百年的殖民统治的关系相对完善,而且又有前次的西人俘虏佐证,马尼拉如今的情形还是较为清楚的。

    反倒是从马来半岛到中南半岛这一路的情况只能从往来海商处听闻,其中所言多有前后不能印证的地方,不提前做好情报搜集,相关的政策攻略便无法制定。而且选择这条线路也跟元老院的目标有关,如果走东路北上,从吕宋再往大明到的便是福建和台湾,台湾如今还算半个白地,朱明在岛上并未建立起有效的统治,而西班牙和荷兰在当地也一直在试图扩张,此次远行本就是为做情报铺垫,产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是越小越好,更何况此番还要披着个渤泥国的马甲。

    元老们如今大抵分成了两派,大多数的高层还是觉得安心种田、韬光养晦更为稳妥,这是支持走西路的元老。也有个别高层和不少激进的元老想要先把吕宋群岛拿下,理由无非是西班牙人的敌视态度,须知历史上的屠杀,十四年前的那一回不过是三次屠华的开始,后面两次也都是杀得血流成河,死人并不比前两次少上多少,俱以万计。而自彼之后经吕宋南下移民的汉人更是为之断绝,故而攻占马尼拉不仅可以打击西班牙人的嚣张气焰,还能保全吕宋的汉人群体,继续打通移民南来的快速通道,而且还能连接上通往日本的贸易之路,这可是当下进口铜料最便捷和经济的航道,看在建造更加合用的空调和冰箱这一条上,受够了南洋闷热天气的那些元老们就又多了几分支持。

    但是毕竟眼下兵力有限,精力更是有限,西班牙人如果算上土著的胁从在当地恐怕有上万的兵力,其中西班牙正规军应该在六百人以上,无论各方面看其战力都比阿拉木丁那万把人强得多,而且马尼拉城也坚固得很,又有土著支持,若是贸然进攻则西人依托坚城据守,拖延时日就对元老院极为不利了。

    更何况枢密院还一直打着美洲来的白银盖伦的主意,先把马尼拉打了,以后可就没人千里迢迢从墨西哥把一船船的本洋运到东方来送礼了。

    而走西路的话,只要打着去大明朝贡的旗号,则无论是在暹罗还是安南都不会有太多的危险,以有限的武力投送则足以自持,而最终的目的地则是广州这个‘南天一城’。其间经过的海南岛也会是未来重要的军事跳板,都是极有战略价值的所在。而且广州附近的香山澳也是一处不错的深水港口,现今应该还是一片荒岛,紧邻的澳门虽然为葡萄牙所占,但比起西班牙在东亚的激进来看则要好打交道得多。

    只要渤泥王室的旗号还在,隔着万里海路相信明庭也不足以对南洋形势有太过准确的判断,加上准备工作做足,在广州待上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上京朝觐,那大明内陆乃至中枢的情况也能有所了解。而大明的官府对待朝贡的使团虽然跟看个要饭的也差不太多,但好歹也比对待传教士的态度要好上许多,何况这次带去的‘贡物’当能在大陆上引起不小的骚动。

    好在各项工作也非是临时起意,该做的事情早都在做了。这样的差事本来史学功底扎实的梅凯西也很合适,但是老梅地位不同不能轻动。傅小飞一直有心于大陆,虽然现在还不是自家的地盘,但是上去看一看走一走还是颇有些吸引力的,毕竟是东亚最为富庶的膏腴之地。

    当然,要远行大明,最重要的自然还是要有合用的船只,停泊在纳闽的任何一艘现代船只都能胜任,但这样的船只不说广州,只是在暹罗到安南的海路上来回一趟也是大大的新闻,难免引起南洋诸国的恐慌给婆罗洲过早带来不太愿意看到的局面。

    毕竟就算在思礼本地,除了停泊在思礼港中的四艘渔轮改造的军舰外其余也都尽数回到了纳闽,而除了伏波军中的精锐,一般的归化民也很难接近海上的禁地,这也是元老院的有意为之。

    但是,如果使用土著的船只或一般的广船、福船又实在是没有太多的保障。

    …………

    ‘左舷一号,放……’

    ‘左舷二号,放……’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思礼港中最靠里一处的干船坞中,直到号子声喊到了第十下,用以固定住船身的缆绳才全部被解开。

    四周施工用的脚手架已经拆除,船坞闸口涌入的海水与岸上庆祝的人群相互辉映,直到两艘被渐次抬高的船体平稳抵达了设计的水线,喧天的音乐也随之响了起来。

    不过是两百余吨的排水量,即便在此时的南中国海,也只能算作中型船只。而且以之前工部的各种试作,也不算是最大的两艘,至少比起专门设计用来运奴的船只来就要小上一倍左右,但是一正一副却是此次北上的交通依赖。

    因为不用装载多少货物的缘故,中西合璧式样的帆船将设计要点都放在了安全性上。如何保障在风浪中顺利航行以及面对海盗和敌对军舰时能够顺利摆脱的自持力才是元老们更为关注的焦点,船体的外观虽然介于福船与西式船只之间,但整体的流线更为细长。中式的硬帆虽然对比西式软帆有航速上的劣势,但胜在造价低廉与工艺简单依然成为了这次项目的首选。

    钢铁建造的龙骨虽然耗费了纳闽岛上的储备,不过既然是为了元老的安全高层也就没有那么小气了,而且仅仅是这样两条定位伪装侦查的小型舰艇所费也不算多,而且以后也还能有不少其他的用处。无论是为了加强船体结构而在船身中部采用的双层肋材还是加固桅杆的结实檀木都不是未来外销型船只的标配,而因为没有设计火炮炮门的缘故,采用水密隔舱取代全通的下甲板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体完成后还要为船材一一捻缝,再以桐油、麻丝和蛎壳灰混合填料密封严实,最后还要在船壳内外都刷上一层木焦油。所有的工序都是匠作监的元老们每日盯着完成,连参与建造的土著船匠们看着风色都个个小心谨慎。

    本来苏尧还想将他新近做成的70mm线膛加农炮连同轨道式架退系统一同搬上夹板,但因为要经过的港口太多,而尤其到了广州必然会面临当地的市舶官员登船盘诘故而被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现代武器上船,毕竟只要放在舱内便不会有太多问题,而且就算上了岸小型的现代枪械和防护服具在此时的宽松袍服之下也还算好遮掩。

    一同北上的人中,张奎、秦弦、刘影、周零这四个从军校中抽调的教官都是元老中军事素质较为过硬的,也是被命名为‘完璧’的此次行动中最大的武力保障。除了这一拨外剩下的元老就都是航海、矿物和历史方面的专才,只有黄御洛是硬赖着要去大明而没有相关专业技能的唯一一个,也是本次行动凤仪派在船上唯一的女性元老。

    船坞的闸门已经开到了最大,隶属于海军自用的最新两艘本时空自造海船终于缓缓的驶进了海湾。

    当文德嗣和傅小飞赶到船厂的时候,两艘中西合璧的帆船正在以7节上下的航速在八甲湾中盘旋巡弋,每艘船艉两台26KW功率的船用柴油机能够轻松让没入水中的螺旋桨为船身提供超过70马力的推力,让其能在港中自如航行,这是海上遇敌时此船能够安全脱离的依仗。

    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讲台,在喧嚣的鼓声与掌声中文德嗣心中有些激动,他摸索着从胸口的夹袋中掏出了一张纸页朗声命名道。

    “军舰辽宁、长宁,1617年6月1日起工,今告其成,兹命名,1617年8月1日,大宋第三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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