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厮仍心有余悸,头都快低到脖子下面去了,懵了好一会儿,小成才低了声,支支吾吾地开口。

    “奴才们也是在外头坊间的茶馆里听来的,说是佟总督和关尚书原都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甚得圣心,在朝中又有权势,佟总督和关尚书贪污盐运税银,满朝文武都是心知肚明的,只因惧怕二皇子,才无人敢多言此事,只有那梁绍宽吃了熊心豹胆,敢动二皇子的钱袋子...”

    小成的话,似千斤巨石,一字一句地砸在陆嘉月心头。

    前世之事,桩桩件件,有如山洪倾崩,瞬间奔流而来。

    陆嘉月再开口,声音里已带有难已自抑的颤抖:“那..那二皇子——可是魏王?!”

    无须两个小厮回答,她心里本就记得清楚。

    前世里圣驾骤崩,挑起燕京大乱,篡夺储位,甫一登基便治曲家谋逆大罪,又下令将她父亲陆勉打入刑部大牢的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

    魏王!

    重活一世,骤然再提起这个名字,陆嘉月心头恨意乍起,犹如一根火苗,在她心头瞬间烧成熊熊烈火,灼烫着她的五脏六腑。

    自曲家覆灭,父亲亡故,她被收入教坊司为伎,到如今虽已再世为人,然而所有的事,也只是过去了短短两个月而已。

    那惨痛的经历,就发生在两个月前!而那一切,皆拜魏王所赐!

    她焉能不恨?

    任凭心中恨意滔滔,陆嘉月兀自凝眉不语,浑然不知自己神色大变,已经吓得一旁的辛竹和两个小厮都跪在了地上。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辛竹虽然害怕,又恐自己未能及时劝解住了陆嘉月,反而会生出更大的事端来,于是轻轻握住了陆嘉月的手,却只觉得冰凉,心里不禁一慌,就哭了出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小姐...”

    陆嘉月像没听见任何声音,默然许久,只觉五脏六腑似都被恨意烧成了灰烬,空洞洞的一片,眼中才怔怔落下泪来。

    还好,还好。

    自己已然重活一世,前世里那些历历在目的惨痛,还尚未发生。

    可是,谁又能保证所有的事情,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如果自己放任所有的人和事,依旧沿着前世的轨道走下去,那么最终,曲家的人,还有父亲,还是会遭遇不幸!

    过去的两个月里,自己虽然也曾想过要改变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办法,甚至,连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自己真傻呵!竟忘了去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啊!

    如此强大的仇敌,以自己小小一个闺阁女子之力,如何能够抗衡?

    陆嘉月不觉双手紧攥成拳,雪白贝齿紧咬住下唇,直咬得唇上渗出血珠来,方才觉得有些微的痛。血珠顺着唇滑进口中,腥甜的滋味,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嘶哑着嗓子,轻声唤辛竹和两个小厮起来。

    辛竹一站起来,便急着拿了干净的绢帕擦去陆嘉月唇上的血迹,又倒了温水给她漱口。而两个小厮虽抖抖缩缩地站了起来,脚下却只是软绵绵地站不定。

    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陆嘉月的声音缥缈而又虚弱。

    “外头的人可还风传了些什么话?关于梁家...还有魏王的。”

    小顺不敢再开口,小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硬着头皮回话:“倒没听见人议论魏王如何,只是有人说佟总督这两日便要被解入京,圣上已经命了三法司会同金羽卫共同审理盐税案,想来梁御史正预备着手审理案子。”

    如此惊天大案,又是圣上亲裁,三法司和金羽卫必定会竭尽全力审理相关人事。

    可是前世里佟白礼和关铭还没等到被审,就已经死于非命。

    人都死了,却还能再审谁去?

    陆嘉月不觉凄然一笑,小成的话,却仍在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

    “又有人说,这案子是圣上亲裁,保不齐佟总督和关尚书为了自保,会将魏王给供出来。魏王如今虽得圣宠,可是圣上向来最忌讳皇子们与官员私交过密,更别说利益勾结,若是佟总督和关尚书当真供出了魏王,说不定魏王会因此事而失了圣心...”

    小成的话,让陆嘉月猛然想起了自己心中曾经有过的一个疑问。

    那日在姨母孟氏的正房,听得姨父曲宏说起两淮盐税案时,她就曾疑心佟关二人之死另有蹊跷。此时再听小成所说,她便更加肯定,其中必有内情。

    而且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个真相。

    这个真相也许有人也和她一样,曾经怀疑过,揣测过,但始终没有人敢表露出来。

    因为佟关二人之死,根本就是被杀人灭口!

    只因在两淮盐运税银之事上,他们知道和掌握的太多,而偏偏有人不想让他们将知道的掌握的事情,公诸于众,上达天听。故而才兵行险招,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行暗杀之事。

    哪怕此举会引得圣上雷霆之怒,也好过就此失去圣心。

    只要手脚做得利落些,就没有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佟关二人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可是佟关二人之死,获益最多的,除了魏王,还能有谁?

    魏王啊魏王,果然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佟关二人虽是你中饱私囊的工具,却又如何比得上圣上的宠眷之心?

    两权相害取其轻,工具可以再有,失了圣心,却是再难转寰。

    身为皇子,最不想失去的,无疑正是圣心。

    可若是自己救下佟关二人,让他二人受审,说出与魏王勾连贪墨盐运税银之事,岂不是正好可以借此事打压魏王权势,让他就此失去圣心?

    不得圣心的皇子,将来又怎会有篡夺储位的资本?

    如灵光乍现,陆嘉月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了一跳。

    可是细想想,又有何不可?

    魏王虽为天潢贵胄,却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登高易跌重,他如今越是威权赫赫,一旦跌倒,便越是容易摔得支离破碎。

    自己不试一试,又怎知道结局。

    重活一世,便不能再白活,自己虽只是个小小的闺阁女子,却也要拼尽全力改变和挽救身边所有人的命运。

    陆嘉月心神激荡,苦苦思索。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救下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和户部尚书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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