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重华宫的路上,陆嘉月央求了小内监给她寻些清水净面。

    她方才哭得声嘶力竭,满面泪痕,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会吓坏了曲颐和丁钰母女。

    小内监自然依从,不仅备下了清水,还有脂粉梳镜之物。

    陆嘉月忙忙的洗了一把脸,也顾不得再重新匀面,理了理衣裙,就让小内监引着她回了重华宫。

    曲颐和丁钰等在宫门下,望眼欲穿。

    先是曲颐发现陆嘉月不见了,只以为她一时贪玩,必在重华宫内四处走动,便没有放在心上。又陪着丁皇后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陆嘉月,她才悄悄唤了丁钰去寻。

    丁钰在重华宫内寻了个遍,不见陆嘉月。

    又再向宫门处的宫娥内监打听,有人说,看见陆嘉月往重华宫外去了。

    曲颐和丁钰不禁大急。

    这宫中规矩森严,殿宇重重,她若只是迷了路倒还罢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和事,可如何是好?

    当下却也不敢惊动丁皇后,只暗中遣了几个宫娥内监帮忙去寻。

    寻了许久,还是不见陆嘉月的踪影。

    曲颐和丁钰正急得无法,想要请丁皇后出面,多派些人出去寻找的时候,陆嘉月却回来了。

    又是一番早已备下的说辞。

    “我只是想四处瞧瞧,没想到就迷了路,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回来...还好遇上了个小内监,烦他引了我回来的。”

    人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曲颐和丁钰哪还顾得上细问?

    *

    进来正殿,官眷们依旧来来往往,奉承在丁皇后跟前。

    却不见丁璨与丹阳长公主的身影。

    陆嘉月一口气喝光了一盏茶水,心绪才真正地平静了下来。

    处身于这喧闹的重华宫正殿之内,回想方才阁楼中情景,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惊梦。

    决定已经变成了真实的行动,往后的路,是畅顺无阻,还是坎坷崎岖?

    陆嘉月心有茫然。

    坐了许久,不见晋王再来。

    却是丁璨独自回来了。

    他站在殿门外,长身玉立,身上一袭宝蓝缎缂丝平金绣蟒袍,在阳光的洒照下,闪着熠熠金芒。

    他驻足不前,似在彷徨。

    隔了殿中幢幢身影,陆嘉月看不真切丁璨的脸上是何神情,却本能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是深沉而又冰冷的,毫无温度。

    让她不由心生惧意。

    她忽然领悟。

    一个有着贤雅君子之名的皇子,尚有成为江山之主的野心,而一个手握大权,可掌朝臣生死的金羽卫指挥使,即使表面看去温和可亲,他的心,也必有冷酷无情的一面。

    握着雁翅刀的手,本就是用来取人性命的。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

    陆嘉月眼中的惧意,让丁璨停下了犹豫不决的脚步,定定地站在殿门外。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终于也像旁人那样,用躲闪惧怕的眼神来看着他了。

    这个小丫头,初见他时,就是一副冷淡态度,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不仅不像旁人那样害怕,眼神里还流露出疑惑和意外,带着一点点的不可置信。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小鹿,用天真无邪却带着几分防备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让她感到好奇的事物。

    他知道在她看来,他这样的人,原本就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貌。

    于是他便愈发地温柔随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惊吓到她。

    几回来往,小丫头果然对他更亲近了些。

    是毫无防备,出自真心的亲近。

    她敢嗔怒于他,敢给他看脸色,敢不听他解释,敢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将他丢下,自行离去...

    她一点都不怕他,她在他面前笑,也在他面前哭,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闪着星星,让人忍不住也想跟着她笑...哭起来的时候,眼泪汪汪,委屈得让人心疼...

    他以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他以为自己也许可以一直呵护着她。

    直到她选择了晋王。

    原来啊,她也如世俗女子一样,逃不过天家富贵和尊荣权势的诱惑。

    袖中染血的绢帕,像是一团火,烧得丁璨心头隐隐作痛。那嫣红血迹,更是刺痛了他原本温润的眉目,只留下了一双冷冽无情的眼眸。

    而真正让人心碎的,却是那绢帕上已经干透的泪痕。

    想必当时,她一定很痛...

    罢了,罢了,何必让她难堪...这绢帕,就替她扔了吧。

    她既已做了选择,想来她也不会后悔。

    但愿她能如愿,得到她想要的。

    *

    重华宫里开宴之时,晋王、丁璨和丹阳长公主无一出现。

    丁皇后命人去请,来回禀的宫娥内监说三人都已不在宫中。

    晋王早已独自出宫,而丹阳长公主却是和丁璨一起出宫去的。

    丁皇后无奈,只得先行开宴。

    席间山珍海味罗列,庭院中还有歌舞助兴,耳边眼前,都是繁华盛景。

    陆嘉月却食不知味,怅然若失。

    仿佛冥冥中,失去了什么颇为珍贵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原本也不曾拥有过什么。

    丁钰端起一盏玫瑰酒来,要与陆嘉月喝上一杯。

    陆嘉月浅饮一口。

    丁钰不觉皱眉,低声问她:“你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方才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有,”陆嘉月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

    丁钰一叹,意兴阑珊地道:“当真是怪了,方才你不见了之后,二叔也跟着不见了,你一回来,二叔也跟着回来了,可是你还在这里呢,他却又不告而去---今日实在无趣得很呐。”

    陆嘉月不禁心中一动。

    难道窥探自己与晋王在阁楼见面的人,竟是丁璨?

    不会...不会...

    自己缀在那小内监后头,一路走来,不停的回头向身后看过,并没有发现丁璨的身影,更没有人跟踪自己。

    也许只是巧合?

    或许自己出了重华宫之后,正好丁璨也出去四处走动了一番?

    对,一定是这样...

    自己与晋王见面是十分隐秘的事情,他不可能发现端倪...既不会发现端倪,又何来窥探。

    可是那个窥探自己与晋王见面的人,究竟是谁呢?

    陆嘉月端着酒杯,兀自沉思。

    耳边忽响起清脆笑声。

    “钰妹妹,原来你也来了---我来得晚了,又在那偏殿里坐着,竟是才看到你呢。”

    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团团一张粉脸,杏眼桃腮,唇红齿白,手中捧着个酒杯,看那姿势,正要向丁钰敬酒。

    她笑意盈盈看着丁钰,丁钰却只瞥了她一眼,语气颇为冷淡。

    “噢...你有何事?”

    那姑娘一抬手中酒杯,笑道:“好容易见上一面,我敬你一杯罢。”

    她如此客气,丁钰也不得不敷衍应对,举起酒杯来,啜了一口,算是回应。

    那姑娘似乎丝毫也不介意丁钰的冷淡态度,又向丁钰笑了笑,才回了东配殿里去了。

    丁钰瞅着她去了,便对陆嘉月笑道:“你猜她是谁?”

    陆嘉月只觉得那姑娘的声音听着依稀有些耳熟,却并不曾有谋面。

    于是摇头。

    丁钰又是一笑:“她就是内阁次辅孙秉元的嫡女,孙墨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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