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提着一个果篮跟着章光航走进住院部。
    果篮是他刚刚在医院外边的小店里买的的,花篮288元,果篮268元。花篮能看不能吃,放两天就焉了,果篮能看也能吃,一天就能进肚。
    考虑到夏穆苪是一个单纯不做作,务实不浮夸,爱钱只爱钱的唯物主义者,江枫权衡了十几秒就挑了一个看起来分量最足的果篮。
    两位老爷子就在旁边干看着,在他们看来买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去菜市场买两斤鱼肚大虾比什么都实在。
    夏穆苪的病房在19楼,章光航这几天天天往医院跑对于医院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了,领着江枫三人轻车熟路地走到电梯门口等电梯。
    一分钟后,电梯门开了。
    一个身材非常具有江家人特色的一眼看上去近乎一米9的彪形大汉,穿着特大号白大褂,带着口罩,发量稀疏看着像主治医师,拎着一个一米八的壮汉跟拎小鸡仔一样走出了电梯门。
    江枫四人,包括章光航都愣在了电梯口。
    这年头的医生…都是这个画风了?
    彪形大汉把小鸡仔一放,鸡仔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地大口喘气,一边还不忘死鸡仔嘴硬声音颤抖没有底气地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这是违法的,我要去投诉你,我要去报警,你们这是暴力虐待病人家属,我要找记者,我要揭露你们这家黑心医院!”
    “暴力?违法?”彪形大汉手往墙上一拍,墙壁发出一声闷响,“这位病人家属,你刚才在病房里大吵大闹,严重影响了其他病人的恢复和休息,我只是很有礼貌地把你请出来而已。你可以去调监控,也可以去投诉我,但是——”
    彪形大汉“轻轻”拍了一下小鸡仔的左肩,小鸡仔一颤。
    “请你先去把你爸的住院费交了。”彪形大汉又一巴掌拍在小鸡仔的左肩上。
    小鸡仔承受了两巴掌的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但是他很坚强,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老头子的住院费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群庸医一天天的就知道要钱,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都被你们这些吸血鬼给榨干了。我爸好好一个人送进来被你们治成这个样子,还想要我交钱,我呸!”小鸡仔鸡急跳墙,全然不见刚刚的怂样,义愤填膺,气急败坏。
    “二哥?”在电梯口看了半天的戏,江枫不确定地叫出了声。
    “这位——小弟?三爷爷?!爷爷!!”江守丞受宠若惊,当场忽略一只鸡就能撑起一集医疗剧的小鸡仔,“你们居然还特意来看我!”
    江守丞选择性看不见江枫手上的果篮。
    “我们来看夏老先生。”江枫道,在心里感叹二堂哥几月不见更壮实了,在医院当实习生还有时间健身运动可真不容易。
    “你们快去吧,等我处理完这个我就去找你们,夏老先生在哪个病房?等下咱们一起去吃饭吧,爷爷,今天晚上我休息可以带你们逛逛北平城。”其实江守丞连夏老先生是谁都不知道,但是管它那么多,舔就对了。
    “1901。”章光航道。
    见到了两位老爷子,江守丞对小鸡仔就没那么多耐心了,直接拖着他离开就像拖行李箱一样容易:“缴费的事我只是提醒一下,我看你说了这么久想必口也干了我带你去喝茶。”
    多么温馨的医患关系!
    江卫国看了一眼被拖走的小鸡仔,走进电梯,嘟囔道:“又一个不肖子孙。”
    江枫:?
    又?
    夏穆苪的病房是双人间,同病房的是一个67岁的姓赵的老先生,女儿陪床,正在给他削苹果,夏穆苪病床边坐着一个陪护,也在削苹果。
    病房内的设施挺齐全的,两位老爷子都在看电视。
    “师父。”章光航道。
    夏穆苪朝他们看去。
    江枫就在章光航身后,看见夏穆苪的样子吓了一跳,没表露出来,道:“夏爷爷好。”
    夏穆苪整个人瘦削得不成人形,皮肤松弛,手上都是老年斑,脸上的沟壑多到数不清,两颊凹陷,唯有眼神锐利,就像一只日暮西山的老虎。
    他真的是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鬼门关。
    “你去给他们泡茶。”夏穆苪对陪护道。
    陪护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去泡茶,章光航熟练地接过苹果接着削。
    江枫默默把果篮放到一边,给两位老爷子空出位子。
    夏穆苪病床边的床头柜很空,除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碗就只有一个黑色罐子。
    两位老爷子走到夏穆苪跟前,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三少爷,七少爷,真是对不住了,你们回了北平我不能去接你们反倒还要麻烦你们过来看我。”夏穆苪道,声音沙哑。
    隔壁床的父女忍不住朝这边看来,少爷这个称呼实在是太电视剧化了。
    “夏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江卫明失笑,“我们都老了。”
    夏生是夏穆苪最初的名字,他是陈秋生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夏穆苪是后来陈秋生给他取的名字。最开始夏穆苪不习惯三个字的名字,老记不住,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他叫夏生。
    夏穆苪是在7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卖给人贩子的,卖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夏穆苪记得,他上头有5个姐姐,他是父母天天烧香拜佛才求来的儿子,视若珍宝,取名叫夏生就是希望他能入草木般旺盛的生长,健康的活着。
    他现在都记得,他是他父母跪下来磕头求人贩子收下的,不要钱,只能给他一口吃的让他活下去。他被卖的时候,上头的5个姐姐没嫁人的全都饿死了,嫁了人的也生死不知,爷奶为了给他留一口吃的自己拿绳子吊死了,他娘也快饿死了,他娘把他送给人贩子的时候一直用虚弱的声音和他说让他听话,让他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家乡在哪儿,在被陈秋生买下来之前他每天就是跟着大家一起走,不停地走,一天一个饼子,不能掉队,一掉队就会被丢下连饼子都没有只能饿死。
    在被陈秋生买下之前,他的生活只有黑色。
    陈秋生最初买下夏穆苪,只是想给他的独子找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厮陪着读书,夏穆苪叫陈秋生的独子少爷,也叫江承德的七个儿子少爷。哪怕后来陈秋生养夏穆苪养出了感情,又发现了他的厨艺天赋收作养子和徒弟,夏穆苪对江卫国他们的称呼依旧没有改过来。
    夏穆苪原以为,很多事情他都忘了,泰丰楼只存在于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中。那些时光太过美好,是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色彩斑斓的时光,美好到甚至有些模糊。
    可是当他看到江卫国和江卫明的时候,那些他以为模糊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
    和他同一时代的人,他所爱的,他所恨的,基本上都埋在了地下,阎王都已经开始派小鬼来抓他了,他依然能赖在这阳间不走,死前还能见到故人。
    值了!
    “你老咯。”江卫国感叹道。
    “我当然老了,我在不老再不死就要成妖怪了。”夏穆苪道,看向江枫,“那是你小孙子?”
    “对,我4个孙子就他还成点气。”江卫国道。
    “我看了他的比赛,好孩子,好孩子。”夏穆苪此时完全不像章光航所说的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泰丰楼…什么时候开?”夏穆苪问道,眼中光彩熠熠。
    “就是这段时间了,你可要撑着别死了,我和三哥还等着你和我们一起剪彩。”江卫国道。
    江卫明无奈地笑笑。
    “我一定撑着,阎王爷来了也别想把我拽走!”
    陪护提着一壶热水回来,给每个人都泡了一杯茶后,对夏穆苪道:“夏先生,我就不打扰您和您朋友叙旧,我去外面坐着。”
    夏穆苪点点头。
    章光航把削好的苹果切块放在玻璃碗里,去柜子上拿牙签,道:“师父,我去洗水果。”
    “去吧,把这个罐子也放过去,不然等下碰到了。”夏穆苪道。
    “我来吧。”江枫去拿罐子。
    “叮,获得【夏穆苪的一段记忆】。”
    咦?
    江枫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手中的罐子,有那么一刻想到了在记忆里看到的刘秀珍抱在怀里的骨灰罐子。
    将罐子放到柜子上,往里推了推确定不会有往下掉的风险,江枫道:“我也去洗水果。”
    三位老爷子要叙旧,他们这些小辈还是不要打扰了。
    章光航刚拿着苹果出去,就有热情的护士小姐姐上来问他要不要帮忙洗水果,直接忽略了后边的江枫。
    “不用了,我和我朋友一起去洗就好了。”章光航道。
    护士小姐姐甜甜地道:“章先生可真是太贴心了,连水果都亲自洗!”
    江枫:???
    这就贴心了?我还能亲自吃呢!
    “对了,刚刚那个黑罐子里装的是什么?”江枫状似无意地问道。
    “骨灰。”
    江枫一顿,果然没有猜错,追问:“谁的?”
    “不知道,这些年师父一直把那罐骨灰摆在床头,应该是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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