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平要指导徒子徒孙们如何处理清汤燕菜重的燕菜,江枫一开始还想着果然是择日不如撞日,来都来了居然还能旁观学习一下谭家菜在燕菜处理上的独门秘方。然后永和居的厨师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想多了。
    别说燕菜了,他连彭长平人都看不见。
    永和居里谭家菜一脉的厨师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十来个还是有的,把彭长平团团围住不成问题。迟主厨因为彭长平的一句话不能占据最佳地段只能在边上看着,但他也能凭借辈分占据最好的边上,比江枫这种只能看着边上的情况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面前是不需要动手但需要时时关心的鸡汤,旁边是一群人,人群的中间是一边讲解一边处理燕菜的彭长平。在这种情况下江枫只能一边盯着鸡汤,一天听来自彭长平的无实物解说。
    “你们看,这个燕窝是用温水泡发三个小时以上,再用清水反复漂洗去除杂质后的样子。用温水泡发的虽然不如碱水涨发的那般色白量大,但是能保留燕窝最原始的味道和口感,只有这样的燕窝才能在隔水加汤蒸制的时候做到软糯不碎。”彭长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可是师父,我们也按您的法子做过,最后出锅的时候根本无法做到软糯不碎,虽然爽滑但完全吃不出您原先强调的最精华的脆,味道上也……”迟主厨的话还没说说完,就被彭长平的叹气声打断了。
    “你们先看我做,看完了再问。”
    然后江枫就听到了如下对话——
    “这清汤一点要用鸡、鸭、肘子、干贝、金华火腿吊制,这些天你们吊的汤我也看过尝过还算可以,就是干贝和金华火腿的量稍大有些喧宾夺主以后吊汤的时候要注意。把清汤倒进去的时候是有技巧的,你们看仔细了。”
    “看清了嘛?”
    “看懂了嘛?”
    “这一步要仔细看,注意我放调料的顺序。”
    “隔水加汤,汤和水的量也有讲究,你们待会儿看清楚了。”
    “这里……”
    “……”
    江枫:?
    报告老师,我没看见!
    彭长平一通教学下来,江枫只学到了这个,这个和这个,至于究竟是哪个,在看到教学视频之前江枫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江枫本身也没想过能在这短短时间能偷到谭家菜的师,只要有缘总会在记忆中详见。他连自家的菜都还没完全吃透,现在跑出来想大口啃别人家的十有八九会撑死,剩下的一二是被打死。
    燕翅席菜多,但帮忙打下手的人也多。你做一点,我做一点,最关键的交给彭长平来做进度也非常快。江枫守着那锅鸡汤守到了下午四点,鸡汤被征用之后江枫就失业了。卢晟领着许成去办公室挑茶叶一去不回,事业的江枫没事可干又怕呆在厨房碍事索性去找他们。
    江枫轻车熟路地来到卢晟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隐隐还能听见笑声。江枫跨步走了进去,看见了正坐着喝茶聊天的张褚,许成,卢晟和张之蕴四人。
    刚刚的笑着正是张褚发出来的。
    原来张之蕴和张褚已经到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去厨房而是直接来了卢晟办公室。
    卢晟见江枫来了,连忙起身招呼他坐下问他想喝哪种茶,不等江枫回答就给他泡了杯普洱——江枫不懂茶他是很清楚的。
    “江枫学长。”张之蕴冲江枫点头打招呼。
    江枫坐下:“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张爷爷在笑。”
    “讲了些我当初当学徒时的趣事,结果他们没笑我这个讲故事的先笑了。”张褚笑道,显然心情很好刚才和卢晟与许成相谈甚欢。
    许成接着张褚的话往下说:“我没想到您居然时金木匠的徒弟,前些年我在拍卖会上还拍过金木匠于民国年间制作的一套金丝楠木的桌椅,那手艺绝对是没话说。只可惜后来椅子断了一根木头,找了一位师傅接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张褚开始认真分析:“那可能是接的手法有问题,我师傅的手艺也算是独门,当年在北平城里也是独一份。您这把椅子在北平吗?在的话我赶明儿有空帮您瞧瞧,不过我也有好些年没做木工活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帮上忙。”
    许成摇头:“那套桌椅在我儿子家放着,不在北平。”
    张褚咋舌:“那真是可惜了。我师傅虽然打了不少东西,但像一整套金丝楠木的桌椅这种大件的没多少,他去得早,当年如果不是为了尹经理的那张千工床他和师兄也不会……”
    江枫和许成没听懂,卢晟却听懂了。眼看原本欢乐的氛围开始朝着沉重发展,卢晟连忙插科打诨:“对了江枫,厨房那边怎么样?食材没少吧?”
    “没少,彭师傅还在准备燕翅席。我在哪儿没事可做,怕添乱就出来了。”江枫道,“张爷爷,您要不要先去厨房看看,彭师傅看见您一定很高兴。”
    “我去看过了,刚到的时候就去看了。我看彭长平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估计是在忙就没打扰他,他年轻的时候相貌平平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没想到老了还听有气场的,要不是卢老板告诉我那是他我还真不敢认。”张褚感叹道,“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
    “岁月催人老啊,当初我也是邻近的几条胡同里公认的俊后生,桂香就是因为我长得俊才喜欢上我的。”
    张之蕴:……
    “爷爷,您来之前不是说要去顺和楼吃饭吗?我现在看看能不能预定吧。”张之蕴开始转移话题。
    只可惜这个话题转移得太生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江枫:……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爷爷当年长得真的很俊,你奶奶为了追他连窗框都敲了。
    “去顺和楼做什么,去顺和楼的话不如去同德居,是在不行的话去八宝斋也行。如果张师傅您是想尝老顺和楼的味道,我帮您联系八宝斋的前主厨看看能不能给您定上一桌。”许成道。
    张褚:?
    江枫:?
    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你逻辑有问题,为什么想吃顺和楼的味道要联系八宝斋的前主厨?
    难道当年凌广昭挖墙角的业务能力强到连北平曾经的五皇之一的老牌酒楼的主厨都能挖走。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北平有五个底蕴深厚的老牌酒楼在泰丰楼开业之前被戏称为五皇(泰丰楼开业之后就变成了六皇),但五皇之中只有八宝斋和永和居最为有名。
    八宝斋有名是因为原先实力比较硬,现在实力虽然不太行了但是商业化会做宣传会打广告。永和居有名则是因为谭家菜,在五皇之中一直隐隐处于龙头老大的位置。
    剩下的三家中同德居稍微好一点,另外两家被衬得跟路人一样。尤其是顺和楼,简直就是个混子,常年被大众遗忘它五皇的身份。
    见江枫和张褚不约而同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许成连忙解释:“您不晓得也正常,这事当年挺有名的也挺轰动的,应该也有二三十年了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顺和楼的老东家当年对厨师太过苛刻,活多钱少,恨不得把人当骡子使当机器转,仿佛跟旧社会捏了人家的卖身契一样。后来顺和楼的厨师们呆不下去就集体出走了,八宝斋接了一大批厨师实力瞬间上来后来居上,其余的厨师也被其它酒楼分走了。”
    “厨师一走,顺和楼的招牌菜和绝学也就外露,后来换了老板也高价招了其他师傅,但因为当年事做得太绝坏了口碑,牌子和名气还在,生意却一直不温不火的。如果您是惦记当年的味道,不如去八宝斋,顺和楼那些老师傅的徒子徒孙们有一半都在八宝斋,只不过手艺不如从前。”许成道。
    “可惜了。”张褚感叹道,“当初北平最有名的就是顺和楼和永和居,上次来行程太慢不顺利没去顺和楼吃一顿,本来想这次去尝尝的,没想到啊……”
    江枫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八宝斋居然是这么发家的,难怪凌广昭这么热衷于挖墙脚,原来是酒楼的企业文化。
    他一项自诩资本家,现在和顺和楼的前老板比起来,他不光不是资本家简直就是一个慈善家。
    真正的资本家,连血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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