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五章时间

    阴暗的四周,冰冷的湖水,赤红的眼睛,像山一样的头颅,还有狰狞锋利择人而噬的牙齿。

    李长风看着连一颗牙齿都比自己大的巨大三角形头颅。

    还有头颅两侧紧紧盯着自己的冰冷目光。

    他承认他这一刻想到了一个人。

    南山书院的兵字堂简迢雨。

    那个被他称作煎条鱼的人。

    他现在就很想煎了这条鱼。

    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蛟龙,而不是蛟鱼。

    剑就在手上。

    陈丹青说答案就在湖底藏着的这把剑上,但李长风此刻握着剑,并未找到答案。

    难道答案不在剑上,在对面这头鱼上?

    想到这里,李长风看着蛟龙冷冷道:“那就先宰了你,再找答案!”

    蛟龙似乎听懂了他所说的话,在水中狂吼,张开血盆大口猛然窜出去。

    李长风长剑直立,真元凝聚剑尖。

    这锈迹斑斑的长剑,竟然被真元灌入充盈到赤红,仿佛它周身的铁屑都要脱落飞出去一般。

    剑已经赤红到发亮。

    李长风蓦然抬头,冷啸出声。

    赤红到发着光芒的剑,朝着蛟龙狠狠斩过去。

    剑锋处尽是被灼烧的浓烟和嗤嗤声,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放入水中,所不同的是,李长风这把剑是在水中燃烧起来的。

    这几乎是瞬息间的事情,自然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很快。

    但李长风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长剑断裂的声音。

    他心下刚刚一沉,整个人就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剑,断了。

    这近乎燃烧成赤红的长剑,斩到了蛟龙的皮肤上,看上去十分柔软光滑的皮肤却堪堪抵抗住了这长剑的锋芒,不仅抵御住了这刚猛的锋芒,李长风还看到自己手中的长剑被摧枯拉朽般撞断成了几截,在火红色不断熄灭的过程中,隐没在了黑暗里。

    而李长风,捏着早已断成几截的剑柄,被蛟龙一口吃进了肚子中。

    那种内腹中的腥臭,让李长风闻之欲醉。

    但他心中此刻更多的是不解。

    陈丹青所用之配剑,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折断。

    难道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带着这些疑问,李长风感觉自己在湿滑的壁上一路往下,一直滑到了充满腐臭充满酸味的胃里。

    他现在就在蛟龙的胃里。

    李长风浑身的长袍被染成了绿色,发出阵阵恶臭和酸味,但他盘腿坐下皱着眉闭上了眼。

    他有一些没明白的地方。

    既然不明白,那就坐着想明白。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风雪梅馆刚开张的时候,李长风曾问陈丹青,为何要在一座不缺梅花的城中卖梅花,陈丹青当时说,不是比丘城中的人缺梅花,而是李长风自己缺梅花。

    现在想来,陈丹青所言如实,李长风在被擎苍破了元海之后,他无力再重组神照,但好在陈丹青教给他一种方法,一种能够跳出时间长河之外,理解众生万物皆力量的道理,因而处处是真元,遍地是神照。

    但李长风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既然众生皆真元,那自己是不是真元,若是以真元御剑,究竟是飞剑在驾驭自己,还是自己驾驭飞剑?

    因而他问陈丹青: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他理解了一,理解不了二三。

    陈丹青说答案在湖底。

    李长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陈丹青只是说答案在湖底,他弃了剑在湖底,但并未说这长剑就是神兵,就是答案。

    想到这里,他脑中陷入了更深的混沌。

    究竟,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闭上了眼。

    当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身体感觉轻了起来,宛如柳絮随着微风轻轻漂浮起,等到他重新睁开眼之时,他已来到了遗雪湖的岸边独木桥上,看着湖水中。

    湖水变得清澈可洞微尘,李长风能看到湖水下绵延蠕动的青紫色鳞片,蛟龙脊就像巨大的山脉,而这三角头颅紧紧盯着的地方,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手持长剑,冷冷看着面前的巨兽。

    年轻人剑锋就像燃烧起来一样,朝着蛟龙斩过去。

    蛟龙也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年轻人扑过去。

    比起足以翻江蹈海的巨大蛟龙,年轻人显得太过渺小。

    而且寄予厚望的长剑,折断成了几截,年轻人被蛟龙一口吞了下去。

    看到这里,站在岸边的李长风心中忽然有所异动。

    他伸出手去,就好像当初站在遗雪湖面上捞起那朵梅花一样。

    他反手变为掌。

    刚才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宛如时光倒流一般,年轻人被蛟龙吐出来,断裂的剑锋也变得完好如初,那股炽热逐渐消散,又变成了当初充满铁锈的模样。

    一切都变得跟刚才一模一样。

    李长风嘴里轻轻道:“我明白了。”

    他的意识又回到了蛟龙的腹中,睁开眼,此刻眼中迷茫一扫而空,剩余的唯有清明。

    李长风站起,看了看身上被绿色汁液染的腥臭的衣服。

    突然,这股绿色急速消散,他身上的长袍又变得完好如初。

    做完这一切,李长风的身体缓缓消失在原地。

    蛟龙又陷入了沉寂中,它吞下李长风,然后缓缓朝着湖底游动。

    突然,这天地衍生的异兽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来自于最独特的异动。

    是时间。

    时间被人改变了。

    蛟龙又回到了湖水中央,而它三角形头颅的两侧,火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的,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依旧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只是他手中没有剑了。

    剑已经断成了几截掉落湖底,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答案已经被李长风找到了。

    蛟龙火红色的眼睛中,有浓浓怒火隐隐喷薄而出。

    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小辈几次三番的挑战它,而且他明明已经在自己腹中,为什么此刻又站在了这里。

    李长风嘴角忽然荡起一丝微笑。

    托这条大鱼的福,李长风找到了答案。

    答案不是湖底的生锈长剑,也不是绵延如山的凶恶蛟龙,答案就在李长风身上。

    陈丹青教给他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此为力量。

    但他其实还教给他,如何改变时间。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李长风改变了时间。

    在一炷香之前,李长风剑断被吞噬,所以他把时间更改到了一炷香之前。

    这种奇怪的感觉,若要说到第一次接触,是在百里飞花的神照中。

    李长风第一次接触到了时间的流逝更迭。

    而如今,他自己已可以控制这种力量。

    李长风看着它充满怒火的眼睛,平静的说:“现在,你可以再试试看。”

    蛟龙狂吼,浑身真元浮动,遗雪湖这座万年不结冰的湖水中,竟然在冰天雪地中滚烫的沸腾起来,热气汹涌澎湃的朝着水面涌去。

    蛟龙翻江倒海似的扑过去,李长风纹丝不动。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蛟龙如同撞上一座巨大的山峰,遗雪湖被撞击的剧烈颤动,但蛟龙却分明没有接触道李长风。

    它已无法威胁到李长风。

    李长风并指如剑,他指尖出现了一道璀璨耀目的光芒,把他脸上的淡然照耀的清晰。

    蛟龙从中感觉到了浓烈的威胁,那是死亡。

    于是它开始恐惧了。

    它扭曲着身体后退,却退无可退,它喉咙底不再发出低沉的吼叫,而是无助的呜咽,它的眼中不再是择人而噬的凶狠,而是悲凉的恳求。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忽然想到,曾经在那个偏僻的小渔村中,他像个死神一样走在冰冷的大街上,那时候他有个响亮的称呼,叫做地狱使者,生杀予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着别人的生死,若是灵魂不洁,他就有权利去收走别人的生命。

    那时候他曾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无崖曾说过,他不觉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活着。

    也正是在那个雨夜,一个小女孩在屋子中对着妈妈说:“妈妈,难道有罪的人就该死吗?”

    难道有罪的人就该死吗?

    难道有了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李长风看着面前的蛟龙,他指尖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这或许是陈丹青对他的最后一个考验。

    陈丹青给了他答案,但这个答案同时也是一个疑问,是针对他自己的疑问。

    如今,他心里找到了这个答案的答案。

    李长风说:“你乃天地催生异兽,本不该在此地,念你虽久居此地却不曾伤及城内无辜,就放逐你入元海中好了。”

    他伸出手去遥遥一指,蛟龙如山般的身体不断分解成光粒,消失在湖水的黑暗中。

    在日月同天的神照中,漫山遍野的蔷薇和杜鹃盛开,春风袭人树叶青翠,远山淡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一望无际的元海中,有一头黑色的巨大身躯浮现,它回头望一眼,朝着远方潜浮而去。

    李长风忽然想到,自天地初开,神照不容活物。

    但他的神照,在被擎苍破了之前,曾有一尾红色锦鲤。

    而今又有蛟龙潜游,这铁律难道就这样破在他手?

    身体一闪,李长风出现在遗雪湖旁。

    此刻的遗雪湖,没有了湖底的蛟龙,竟然开始结冰。

    陈丹青也站在岸边,和李长风并肩而立。

    李长风转过身,恭敬行礼。

    “若无前辈,此生修行无望,大恩大德,长风铭记于心。”

    此时梅花烂漫,落于冰湖之上,遍地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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