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擂台,一南一北。

    发生异变的,是靠南的擂台。

    那上面站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

    古礼本需要宽袍大袖做出来才好看,所以在大周不少会试六艺准备选礼的举子,会在参加考试前就选择比较隆重的装束。

    北面擂台那位年纪稍大的男人就是如此做的。

    但南面那位少年虽然动作和他相仿,但其实他一上台众人就发现了,他的打扮要寒酸许多,身上只着式样最普通的青色儒衫,而且水洗的痕迹过重。

    换言之,就是都快被洗掉色了。

    多亏那名少年的动作标准气势十足,让众人暂时忽略了这一点。

    但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乐棚里编钟清脆的一声脆响。

    在南方的擂台之上,众人却眼前一花,好像看见大袖从天拂过。

    人群里有人咦了一声。

    “快看,南边那孩子……”

    有人喃喃道,以这一声为开端,越来越多的人的目光转向南方,然后实现就被黏住再也收不回来。

    衣着破旧的青衣少年,旋身,下拜,朝天展开自己的臂膀。

    众人耳边仿佛响起扑簌簌的衣料拂过之声。

    好像有什么不对。

    怔住的人群里有人费力挪开视线看向北方,惊叫。

    “这动作不对!”

    是的,动作不对。

    段立峥作为修行者视野比普通人要广,能够同时看两个擂台,但此时的目光也快被南方擂台拉走了。

    以那一声编钟为界。

    青衣少年的动作就变了,并且和北面擂台男人动作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不是仪礼……”有举子凝视着喃喃道,“难道是更古老的礼节?”

    “不是。”

    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

    段立峥霍然侧目。

    她在笑。

    朱鸾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凝视着南面如同一只青鸟一般在舞台上跃动的少年。

    “这是仪礼,只不过他改动了部分的动作。”

    加入了他自己的理解。

    “这……这是离经叛道!”有缓过神来的年长者喝道,“这根本就不是礼,这没有……”

    没有什么?

    钟声再响。

    少年再拜。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相貌,平平无奇的装束,他却仿佛站在青山之上,和着清风,迎着琴律,带着周人的骄傲,对天祈祷。

    方寸间,却威严生。

    恍惚间仿佛看到头戴草冠披着木兰的大儒在河岸边为他吟唱。

    “他这样是不对的……”年长的举子们一边勉力维持着心神,一边顽固地念叨,“礼官不会给他高分的……”

    这仿佛是他们最后能安慰自己的东西了。

    “的确,”段立峥看着朱鸾的笑容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痛心。

    这名青衣少年的确有才华,但六艺之礼,本来考就是举子对古礼的了解和掌握程度,和其他五艺不同,这名少年的动作明显偏离了标准。

    “不知礼官会如何判定。”段立峥叹道。

    “这不重要。”他身边的少女却突然开口,眼中笑意盈盈,看向南方擂台的底下。

    “因为有些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段立峥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骤然一惊。

    不光是内侧的举子们,外场的观众席也是分南北的,而此时,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聚集到了南方擂台而下。

    所有人的围观者都快被那名青衣少年的动作拉走了。

    “这就是擂台赛。”朱鸾道。

    天后娘娘创建擂台赛的意义,不光是为了营造竞争的氛围,更是给观众选择的机会。

    谁能吸引百姓,谁台子下的人就越多。

    阳春白雪被强制拉到了民间。

    这是民间唱对台戏的作法,更是天后娘娘被后世口诛笔伐的污点。

    但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它的意义。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老夫子看着不断朝南方擂台涌去的人们,痛心疾首地怒骂道。

    但就在这个时候,等待在台下上台的有些年轻举子却若有所思。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

    是的,的确很好看。

    在古乐声中,仪礼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而南方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便改动了些许古老的动作,但那名少年的一举手一投足,却能感受到铿锵有力的尊严和庄重。

    六艺和文试其他的科目不同,所谓艺术,必须灌输自己的情感。

    否则就无法打动人心。

    这句话不被大多数人接受,就是曾经不包括一板一眼的礼。

    但这句话果然是对的。

    朱鸾凝视着台上的青衣少年,他改了动作,却没有改动灵魂。

    还注入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动作就是他的言语,被束缚又不束缚的,清澈洪亮的声音。

    “他叫什么名字?”朱鸾看向段立峥问道。

    而不等段立峥回答,此时人群中也有其他百姓在问。

    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发现这名少年上台时,场间却没什么人谈论他的事。

    “他啊……”

    “好像是青州解元……”

    “原来是一个解元?怎么之前没人提起……”

    众人惊讶于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居然是解元,怎么一个解元之前却一点水花都没有?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

    “不过一个野种!”

    伴随着这声厉喝,周围议论声骤起,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词汇自然是能引起所以好事者的注意。

    而就在这些议论声中,朱鸾终于听到了那个名字。

    “听说好像叫……颜礼?”

    朱鸾眼中流光一闪。

    在民众举子的七嘴八舌中,这名青衣少年的身世也浮出水面。

    少年名颜礼。

    是青州解元。

    同时这位青州解元并非正规的大家公子出身,他是青州颜氏族长的庶子,也被传是野种。

    “果然是青州那边乱的不像话……这样人居然成了解元……”

    “那么礼崩乐坏的一个地方,居然还选礼……”

    有窃窃私语泛起。

    朱鸾目光微凝。

    青州是大周境内离后金王庭最近的一个州。

    抵御后金王庭最为著名的铁青长城就位于青州境内。

    而青州环境恶劣,那里百姓素以剽悍粗犷闻名。

    在其他十二州百姓眼里,和暴民没什么区别。

    “别说青州了……今年连徽州解元都是那样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举子和百姓的目光落到了朱鸾身上,还有不少人往宋怀竹那看去。

    “还有那个澹州解元,连脸都不露……”

    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

    “大周的这一届解元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如果这些人成为进士……”

    “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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