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中气氛肃穆,只有考生下笔作答的笔纸摩擦声,连监考官员走路都不敢重步子,也只有皇帝敢坐在上座窃窃私语。

    底下人只听得他在嘀咕,听不清在说什么,也不敢抬头看,偏有那么个异类,频频抬头看上座,且是直视皇帝,似有话想说。

    皇帝被他看的有几分不自在,问万福贵,“那小子是谁,一直看朕做什么?”

    万福贵一双老眼还是没看清陛下说的是谁,只得细问是第几排第几个,皇帝说是第四排第六个,他便下去找,看清了此人的卷头,原来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

    万福贵回了皇帝身边,说是林家的公子,小时候还在上书房和王爷一起读书呢,陛下您也见过的,皇帝便了然,原来是那小子,从小就油滑,大了还是这样。

    殿试分为两轮,一轮笔试一轮面试,考生收卷后,由内庭侍从带着去福华殿和昭明楼用午膳,膳后小憩一会儿,下午未时正中时分再到金銮殿来参加面试,各人坐席还是上午笔试时的顺序。

    八股取士轻诗赋重经义,皇帝主要考问的也是经史子集农术商义,有几个上了些年纪的贡生答的的非常不错,瞧着是实干派的能人,是朝廷需要的人才,令他侧目的倒是有几个年轻人也很不错,比如那幼而聪颖的李玉麟,从前在上书房读书时,皇帝也看过这孩子的文章,当时是觉着小小年纪太过功利,不如林瑞洒脱肆意,作为长辈对晚辈的看法,自然还是活泼开朗的孩子讨人喜欢些,但作为君主对臣子的考核,李玉麟比林瑞强太多。

    皇帝也考过林瑞,他答经义倒是答的中规中矩的,但后来皇帝问了他一句:“你上午笔试时为何频频看朕?”

    原以为这小子要奉承几句,说什么得见天颜喜不自胜之类的话,结果他耿直地来了句:“陛下您一直在上头说话,吵着我答卷了。”

    皇帝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摆手叫他坐下,再也没提过他。

    李玉麟暗暗皱眉,这小子是在做什么,惹了陛下不快,他的排名要靠后的。

    宫里还两个公主没定亲事,皇帝也多关照了几个年轻人,那乔卿云久负盛名,皇帝自然点了他问答,结果嘛,同为少年才子,李玉麟适合做官,乔卿云适合作诗。

    婧儿她们三姐妹坐在大殿的帷幕后观察殿中状况,婧儿已经定了亲,这回主要是陪两个妹妹来相看,听林瑞说皇帝吵着他答卷时,姐妹三人都难忍笑意,这人倒是大胆,让皇帝难下台。

    殿试结束后,众位贡生各回各家,宫门口又如那日贡院门口一般人挤人,各人都有家人来接应的。林瑞家里是他的亲兄长来接他,路上兄长问他考的可好,他说一切都好,只是回了家后便说今日累着了,关起房门来睡觉,连晚饭都不出来吃了。

    林尚书下职后回家,一进家门就虎着脸问不肖子孙在哪里,众人没明白他说的是谁,小心翼翼的问了,让老爷子戳着脑门骂,“还能有谁!你养的好儿子!人呢,藏哪儿去了!”

    林大老爷三个儿子,嫡长子跟在身边呢,次子今日刚考完殿试,肯定又是捣蛋的幼子惹事了。

    “林珩!你又做什么了!”

    林家的小七爷被父亲一声怒吼吓得一个激灵,盘算着自个儿近来做了什么坏事,难道是他在学堂逗蛐蛐儿被祖父知道了?还是抄同窗的课业被先生告给祖父了?不该呀,要告也是告到父亲跟前,怎么会告到祖父那儿去呢。

    林尚书重重哼了一声:“不是他!林瑞呢!”

    这会儿老爷子要找的,是今日参加了殿试回来就闭门不出的林瑞,大夫人原还担心儿子是不是考试累着了,还交代了厨下做补汤给他当宵夜,原来是惹了事情怕祖父责骂,先藏起来了。

    “阿瑞这不是刚考了试回来么?一日都在宫里,能惹什么事啊?”

    老夫人是较为疼爱这个孙子的,从小就聪明嘴甜,又乖巧懂事,从不让家里操心,老爷子生这么大气不应该呀!

    林尚书虎目圆瞪,素日里一个笑面虎,这回罕见地成了黑脸鹰:“他就是在宫里惹了事!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爱惜自个儿的前程便罢了,别拖累了家里人!把他拖出来,我要好好审审他!”

    林尚书三子一女,皆是正室夫人所生,书香之家也不崇尚妾室庶子,有了三个嫡子他还要庶子做什么,结果三个儿子里小儿子最聪明,偏偏无心仕途,娶了师长家的病弱独女,至今膝下无子,其他两房都有几个儿子,大房的嫡长孙沉稳踏实,林尚书也尚算满意,但次孙更加聪颖灵慧,家里分给他的资源也不少,从小就把他送进了上书房读书,和王孙公子一起上学,结果他……他对得起家里的栽培吗!

    林瑞回家后确实有些心虚,躲在屋里心惊胆战了一会儿,也是今日确实累着了,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事情就真睡着了,到一家人破门而入时,还在睡梦中的他被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看到父亲阴沉的脸色,目光不自觉往周边飘忽,就是不敢看人。

    林大老爷提溜着次子去了正院,看到祖父一张黑脸,林瑞更怕了,下意识地就想往三叔那边靠,在这个家里,三叔三婶最疼他了。

    “还想走哪儿去!跪下!”

    林尚书一声怒斥,林瑞立刻就软了膝盖,老爷子的威严岂是这些小辈能犯的。

    “这会儿知道怕了?今儿在金殿之上不是口出狂言么,叫人都知道我林家有个不惧龙威的勇儿郎。”

    监考的礼部尚书在他面前假笑,说贵府儿郎真乃不俗子,雏凤清于老凤声,林尚书后继有人呐。

    怎么看对方都不是真心恭贺他,他再找翰林院的监考学士一打听,才知这逆子的杰作。

    林瑞支支吾吾的,说他当时就是一时嘴快,说话不过脑子的,他也不像其他考生一般怕皇帝,从小就在上书房读书,他见过皇帝挺多次了,只将他当成同窗好友的父亲,当个世伯一般,没那样拘束。

    他这话倒说的好听,可他当时在殿上怎么不知道补充,这会儿说给家里人听有什么用,皇上听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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