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两个更夫一人拿锣,一人拿梆,边走边敲,“笃笃———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两人一唱一和。

    一辆马车飞快地从他们两人身旁驰过,带着辚辚声驶向前方。

    “这天都黑了,还赶这么快的车,很容易撞到人的。”一个更夫摇摇头叹道。

    “嘭”一个硬物撞到肉体的声音传来。

    “你说得可真准!”另一个更夫脸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马车撞倒一个人连停都没停,就从他身上轧过去飞快地钻入茫茫的夜幕中。

    “快救人!”两个更夫飞快地跑了过去。

    一个更夫将人扶起,另一个将灯笼照在他脸上急忙问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啊——”惊叫声响彻夜空,灯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里仁街,杨家小院。

    杨牧云坐在一张藤椅上,咪着眼看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今天并不是月中,可月光依然很亮,洒在庭院中,像铺了一层霜。

    “月挂中天是夜晚最美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最适合于呆在家中。”杨牧云懒洋洋的伸展了一下腰身。

    “夫君,你怎么还在外面?快跟我回屋去。”紫苏掀开门帘步入院中。

    “外面呆着舒服。”杨牧云打了个哈欠。

    “小心被风吹着了,快进来吧,我写了两句诗,你来帮我看看。”不由分说拉起杨牧云就走。

    “女人一旦嫁给你,就恨不得把你锁在她身上。”杨牧云苦笑了一声。

    书案上铺着一张粉笺纸,上面写着两行清秀的字迹。

    “暮春暖风偎碧树,杨柳展尽黄金缕。”杨牧云轻轻念了一遍。

    “下面两句人家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夫君,你来续一下,好么?”

    “现在正是五月,晚春的暖风和绿树偎依在一起,吹拂起柳树万千金黄色的柳枝,夫人的诗好意境啊!”

    “怎么?难住了我们的杨秀才了?”紫苏妩媚的眼光睥睨了他一下。

    “难住了为夫不要紧,夫人还可以去问宁公子么!”杨牧云嬉笑道。

    “讨厌——”紫苏举起粉拳在他背上敲了一下。

    “好,不跟夫人说笑了,下两句为夫已经想出来了。”杨牧云拿起笔,一蘸浓墨,笔走龙蛇,刷刷写下两行遒劲有力的文字。

    “侬把钿筝移玉柱,梦里寻花无觅处。”紫苏细细地念了一遍,美眸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我在拨弄装饰着罗钿的筝柱,你却梦里寻花而且还没找到。”紫苏似笑非笑挺起酥胸贴上前去,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说,你到底想寻哪朵花呀?”

    “当然是夫人了,这世上还有哪朵花比夫人更漂亮呢?”杨牧云微一愣神忙陪着笑脸说道。

    “你作了诗到处乱送人,在巢湖的时候,一首采菱女都把人家小姑娘的心给摘了。你梦里要寻的花是不是就是她呀?”紫苏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夫人,你多心了......”杨牧云暗暗叫苦,作诗作成这样,真是始料未及。“夫人你这么漂亮,再无第二个女人能及得上你,我怎么还会去想别人。”

    紫苏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锐利的目光消失了:“女人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得再漂亮也终有让枕边人看腻的一天,到那时......”美眸看向杨牧云:“夫君,你会让我静静地离开么?”

    “夫人,我......”杨牧云心中一软,正想再劝几句。忽然脸色一变,舒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夫君,怎么了?”紫苏也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

    “嘘——”杨牧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入夜,月挂中天,忽闻凄厉骨笛之声,既而橐橐声响,令人探之,回曰,尸鬼至矣!”杨牧云想起了这条南司案藏馆洪武十七年的记录,他听到了一丝凄厉乐器发出的声音,声音隔得很远,按道理传到这里平常人是听不到的。但杨牧云听得到,他身负武功,精通暗器,最擅长听风辨位,耳力远较一般人为强。

    “絮儿——”杨牧云高声叫道。

    “老爷——”絮儿听到杨牧云传唤赶紧跑了进来。

    “你陪在夫人旁边,不准片刻离开她。”他边说边抄起墙上挂着的绣春刀,对紫苏说道:“夫人稍安,我去去就来。”说着匆匆奔了出去。

    “夫君,你还没换衣服......”紫苏话未说完,杨牧云早去的远了。

    出了家门,杨牧云一路向北疾奔,大约跑了四五百米,在一个路口看见魂不附体倒在地上的两名更夫。

    “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厉声问道。

    “人......不,鬼,被马车撞死的鬼,朝北走了。”一名更夫战战兢兢地说道。

    杨牧云瞧了瞧北边无人的街道,凝了下神,提刀向北追了过去。

    一直追出老远,也没见着半个鬼影,杨牧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那凄厉乐器发出的声音消失了。

    杨牧云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不知该向何处追寻。愣了一会儿神,转过身,正要往回走。

    “站住——”只听前面传来一声断喝,迅速跑过来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方面短须,头戴乌沙泷帽,上插翎尾,外穿一件玄色比甲,内穿圆领蓝色罗袍公服,看装扮是一捕快头儿。再看周围人打的灯笼上贴着应天府字样,原来是一群应天府的捕快。

    只见那蓝袍捕快头儿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深夜持刀在街上狂奔。”

    杨牧云没好气地掏出腰牌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蓝袍捕快头儿轻轻一瞥,顿时一惊,忙躬身作揖:“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下官这里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没事,没事,我只是......”杨牧云还未说完,只听到路东皇城根护城河边传来一阵犬吠声,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群野狗好像从河里往岸上拖拽什么东西。

    杨牧云快步走将上去,那群捕快见了也忙跟了过去。

    那群野狗刚将那东西从河里拖到岸上,见到一群人明火执仗的奔了过来,便狂吠几声,四散逃了。

    “快过来照一下,看是什么东西?”杨牧云对那些捕快说道。当下便有两个跑在前面的捕快提着灯笼照了上去。

    野狗拖上来的是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杨牧云用刀划开尸体身上的衣服,发现尸体通体呈灰黑色,皮肤干瘪,眼眶深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气。

    “这、这河里怎么有个死人?”蓝袍捕快头儿惊呼一声,众捕快都瞪大了眼。

    杨牧云没有吭声,用刀划开尸体的皮肤,将皮肤往外一翻,露出里面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全是圆圆的、白白的已经死去的小虫子。

    “果然又是这些尸虫。”杨牧云哼道。

    周围的人除了杨牧云外,全都看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有人放下手中灯笼,蹲在河边大声呕吐起来。

    杨牧云挑出几只死去的虫子用一块布包起来,转身要走。蓝袍捕快头儿忙上前拱手问道:“大人,请问这句尸体......”

    “哦,这句尸体你们应天府看着办吧!”杨牧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头儿,这具尸体怎么办?”底下捕快们问蓝袍捕快头儿。

    “还能怎么办?锦衣卫可以不管,我们应天府能不管么?将尸体抬回府衙停尸房,明天再贴个告示,叫人来认领。”

    “啊——”捕快们面面相觑。

    “你去——”

    “不,你去抬——”

    “呕——”

    ......

    杨牧云回到原来的那个路口,两个更夫仍然神不守舍的坐在地上。

    他弯下腰,对他们笑道:“两位,我是追捕江洋大盗的官差,刚才您们看见被马车撞倒的尸鬼就是江洋大盗装扮的,明白了么?”

    “唔——”两人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如果我要听到有人散布谣言,说晚上城里闹鬼,以致引发百姓恐慌,我就将你们两个送官究办,听见了么?”杨牧云疾言厉色地说道。

    “大人,小的不敢说,小的明白了——”两人忙不迭地说道。

    ————————

    “前面就快到家了。”杨牧云紧走了两步,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刚才一阵跑动,背后的伤口又疼痛起来。

    刚跨进院门,就听见絮儿的声音:“老爷,您回来了!”

    “夫君——”紫苏迎了上去,一眼瞥见杨牧云脸色苍白,头冒冷汗,气色萎顿,“你怎么了?絮儿,快帮我扶老爷进屋。”

    杨牧云趴在床上,裸露着上身,紫苏将一块泡过热水的湿毛巾拧干,细细的给他擦拭伤口。

    “伤口又裂开了,往外渗出了不少血,你看你,究竟发生什么事,话都不说明白就风风火火的往外跑。”紫苏嗔怪道。

    “夫人别说了,我没事!”杨牧云的声音有些少气无力。

    “你看你的脸色,还说没事。”紫苏正在擦洗他伤口的纤纤素手微微用力向下按了一下。

    “啊——”杨牧云痛呼一声,扭过头瞪了她一眼:“夫人,你干嘛?”

    “你不是说没事么?”紫苏眉眼含笑,揶揄道。

    “小姐——”絮儿端来了药酒,药膏和纱布。紫苏先用药酒在伤口上擦拭了一遍,再抹上药膏。

    “夫君,明天我带你去同春堂,让楼不凡楼先生看一下你的伤口怎么治。”紫苏边给他包扎边说道。

    “不用了夫人,我这只是外伤,养养就好。”

    “夫君,找楼先生看看也不多,上次你受伤就是他看的,让他出个方子能让你伤痊愈得快一些,也是好的。”紫苏劝道。

    杨牧云正待拒绝,但转念一想,也就不吭声了。

    月光如水,洒在床帷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紫苏坐在床边,着一身薄如蝉翼的软罗纱衣,白色的抹胸上绣着几朵艳红的牡丹,更勾勒出一身诱人的曲线,她伸手拔下倌起墨色青丝的玉簪,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映衬着她如玉般的绝色容颜更加的出尘脱俗。

    杨牧云不由得看痴了,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纤纤柔荑。紫苏的手轻轻一颤,美眸低垂,轻咬樱唇:“夫君,你伤还没好......”见他没有说话,怕他不高兴:“等你伤好了......我答应你,把一切都给你,好么?”清泉一样的眼眸不安地向他看去。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夫人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会儿话,来,躺下来。”

    紫苏羞涩地一笑,手托螓首侧卧在他身边,一双美眸里星光灿然:“夫君想跟我聊什么呢?”

    “夫人精通音律,擅使乐器,除了会弹琴之外,不知可否还会吹笛?”

    “怎么?夫君想让我吹给你听么?”紫苏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雪白编贝。

    “不必,我只是好奇,夫人吹的笛子是什么样的?”

    紫苏一笑,起身在一个狭长的檀香木盒里取出一管雪白莹润的玉笛。

    “夫君你看,这是用最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玉笛,用它吹出的音色纯正,音调清越婉转,比一般竹笛和玉笛的音质要圆润柔和得多。”

    杨牧云拿在手里轻轻抚摸了一下,笛身清凉光滑,色泽莹润,应该是上上之品。

    “要我吹给你听一下么?”紫苏俏皮的问道。

    “如果夫人有一管用骨头做的笛子,我倒想听你吹一下。”杨牧云笑了一下。

    紫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夫君的话好奇怪,你怎么会想到用骨头做的笛子?”

    “我听人说过,因此感到好奇,不知用骨笛吹出来的乐曲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中原之地极少听说过用骨头做的笛子,这种笛子在边疆蛮夷之地倒是比较常见。”

    “这是为什么呢?”

    “骨笛质感比较粗糙,难登大雅之堂,而且用骨笛吹出的音色尖锐凄厉,不好配乐。所以边疆蛮夷之地的人多用骨笛模仿动物之音来召唤猎物......”

    “哦?听夫人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杨牧云拱手一礼。

    “夫君——我们夫妻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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