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饭毕。

    永熹帝告辞,又笑着要把钟幻和余绽带走:“扰得母后劳了这半天神。”

    “你们说的那些事才劳神。皇帝带着钟先生走吧,把这孩子留下给哀家捶腿。她是大夫,肯定比宫女们捶得好。”

    沈太后不肯放余绽。

    那边秦耳和椎奴耳语了几句,便上前来笑着请永熹帝:

    “工部楚尚书已经进了宫,正往御书房去。您要不要带着钟先生一起过去说那个燕翼的事儿?”

    永熹帝双手一拍:“可是朕刚还想着有事跟钟先生说,一直忘了是什么事。可不就是这个?快,跟朕走。”

    那边沈太后又叫住他,各种叮咛。永熹帝孺慕而恭顺地一一答应。

    这边背了永熹帝,钟幻朝着秦耳一言不发、长揖到地,连着鞠了三个躬。

    秦耳悄悄地笑着,等到他鞠到第三个的时候,才扶住了他的胳膊,轻声笑道:

    “陛下身子外强中干,太后娘娘早晚发现。这会儿您说破了,我虽然挨骂,却只是这两声。总比闹大了,直接夷了我的族强?我还得谢谢您哪!”

    眼睛往四周看看,声音压得越发低了:“皇后娘娘更得多谢您师兄妹两个!”

    钟幻头也不抬,只垂眸看着地上,轻轻地道了一声:“岂敢?惹祸了才是。”

    秦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走开去伺候永熹帝。

    送他们一行走后,余绽果然跪在脚踏上,卖力地给沈太后仔细拿捏双腿,不多时,便听见太后娘娘的细小鼾声轻轻响起。

    椎奴又惊又喜地拉了她悄悄离开寝殿,忍不住要给她行礼:“余娘子,我们太后可是有阵子没这么香甜地睡着过了。”

    “别别!姑姑!我当不起。”余绽一把拉住她,悄笑道:“您看着钟点儿,再舍不得,过半个时辰也得叫醒她老人家。然后请她老人家散散步。

    “晚饭后,睡觉之前,得动一动。别怕出汗,出一层薄薄的汗才好呢。夜里也能睡得香一些。若是出汗多了,记得喝一点党参黄芪煮水,补气的。”

    其实这些太医也都说过,只是沈太后抛在脑后,椎奴也说不听。如今好了,有了每天都会进宫的余绽,椎奴顿时有了底气,用力点头:

    “余娘子放心,我一定请太后照办!”

    余绽笑着离开。

    出宫回家,一切都极安静。

    看来师兄还没回来……

    余绽无聊地洗澡换衣裳,等人。

    其实这个时候,钟幻也已经跟着一张臭脸的楚尚书一起出了宫。

    楚巍看整个军器监都不顺眼的事情,钟幻自然是一清二楚。之前提议将图纸交给工部而非军器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事情若是落在他手里,哪怕军器监不想活了,他也会逼着军器监出成绩。

    可事情若是绕过他,直接落在军器监手里,那军器监就算是上下齐心想把事情做好,他说不准也会在中间使个绊子——

    只说这图纸泄露,却被他及时查知。就这一个局,就能把军器监所有的官长都一体弄死在大理寺监牢里。

    所以,如今楚巍跟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却还没法子责难一个布衣草民。毕竟,此人还是魏县疫病防治的功臣,是那个莲王热情歌颂、百般推崇的神秘人。

    这世上,得罪谁,也总不好得罪一个圣手大夫。

    所以,深谙这个道理的钟幻根本就不理他的臭脸,施施然飘飘而去。

    而楚巍则咬紧牙关,直瞪瞪看了他背影半晌,才一跺脚自己恨骂不觉地走掉。

    自然有人将这一幕报给殿中省总管大太监秦耳。

    秦耳听了,哑然失笑,转回头说给永熹帝听,又赞道:“这个钟幻,聪明人,世情通透,谁都不为难。若不是个大夫,而是个举子,老奴都想立马巴结他了。这性子,真正当官的好料子啊。”

    永熹帝失笑:“怎么个聪明法,你说说。”

    秦耳把钟幻先前的做派都说了一遍,又悄声笑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让旁人为难,连老奴这里他都想得到,何况是陛下您这边。”

    伸伸腰,靠到榻上的永熹帝慢慢笑着,回味着今日在梨花殿中的种种,颔首:“这师兄妹两个,都是又聪明、又漂亮、又有真材实料。”

    秦耳的笑脸一僵,却也只好称是。

    “尤其是那个余氏。啧啧,好相貌,好身材,好性情……尤其是,难得既能入皇后的眼,又能投太后的缘。朕的身边要有了这么一朵解语花,随时还能给朕拿个脉,真是……”

    永熹帝说着,脸上便有些愣愣的,似是悠然神往。

    秦耳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奴也觉得这个余氏人才忒好。所以私下里,探了探椎奴的口风。”

    “哦?她怎么说?”

    “老奴问椎奴,余家里头乱七八糟的,怎么太后还这样喜爱余娘子。

    “椎奴说,何止是喜爱?太后娘娘就是觉得那个余家会毁了这么颗宝珠,如今都动了收做义女的心思了呢!”

    秦耳低声说完,又提心吊胆地去瞟永熹帝的脸色。

    却见永熹帝并不曾动怒,反而愣神得更加深重,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倒更好了。”

    秦耳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发懵:“更好?那岂不是跟陛下就成了,成了兄妹的名分?这还怎么个好法?”

    “咱们这位沈太后,当年是捡了个漏子,才成了慈安宫的主人,朕必须得孝顺的母后。”

    永熹帝的脸色清淡起来:

    “当年,朕的亲娘过世,父皇伤心至极,三年不曾商议册立新后。

    “可是,南越那个时候听说了,便巴巴地送了陈太妃过来,说自家最出色的公主,想必能安慰夏帝丧妻之痛。

    “父皇多英明的人,一听这话,满宫里筛选了一遍。然后,抢在南越公主进京之前,册立了无子的昭容沈氏为后。

    “父皇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她压着那个南越公主,也为了她没能生子。忱忱出生的时候,朕都十二了。哪怕忱忱是个男孩儿,也再无法与朕争皇位。”

    说到先帝为了他的一片苦心,永熹帝黯然神伤,“可惜朕的父皇去的早,不然,朕哪有今天这样艰难的日子?”

    说着,哽咽起来,然后,呜呜地哭。

    秦耳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鸡皮疙瘩则起了一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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